趁着林秀娟开车去往新住处的空当,让我们把视线回到前一天晚上十点钟,杨家大桥下面716公交车站站台。
李万翔坐在车里,焦灼地环顾四方,也不知道孩子会不会来,会从哪个方向来,会是怎么样的精神状态。内心的痛苦像毒蛇吐信一样,时不时地跳出来噬咬着自己的血肉,还不能告诉别人,李万翔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
十点到了,李万翔听着远远的钟楼敲响了十下,心突然“咚咚”跳个不停,好像要蹦出胸口。他挺直腰板,眼睛四处扫描,那一刻,让他求神拜佛,五体投地,干什么都可以。只求着把儿子毫发无损地送还自己。
十点钟的钟声刚刚敲过,前面公交车站来了一辆末班车,车门打开,昏暗的路灯下,一个小小的身躯缓慢地,有些迟疑地一步一步从公交车上下来,站在车棚下,茫然地左顾右盼。
“豆豆!”李万翔摒不住了,大声地喊出来,“爸爸在这里!”
李高梓好像反应有点迟钝,过了几秒,才回过神来,往李万翔这个方向看过来,也大喊了一声:“爸爸!”
李万翔用尽全力拼命往前跑,就担心迟了一秒,儿子又会消失不见。
短短十米,仿佛千山万水,李万翔终于用力地抱住了儿子,李高梓也吓坏了,抱住爸爸的脑袋,放声大哭,“爸爸!”
一直到车里,孩子还在轻轻抽泣,李万翔不得不回头,用大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小脑袋,一头浓密的黑发,在夜色里也熠熠发光。“爸爸,我好怕,”
“宝宝,别怕,有爸爸在!”
李万翔本来想打算问问孩子,把他带走的那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这几个小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看着孩子可怜巴巴的样子,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轻轻地扭开旋钮,车厢里开始播放小乐曲,轻盈舒缓的节奏,很快让李高梓放松下来,回到熟悉的环境中,终于让他高度绷紧极度疲惫的情绪舒缓下来,一会就在后排座上睡着了。
听着儿子平稳的呼吸声,李万翔心如止水,年近不惑的他,开始对生命有了敬畏之意。“只要以后当心,再不发生这样的事情,今天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回到家,已经是近午夜时分。李万翔抱着儿子,一把推开孩子卧室的门,就看见林秀娟坐在小床旁,如同一尊石像,眼巴巴地望儿归来呢。
两个人还像从前一样,一个人托着头,一个人抬脚,一起轻手轻脚地把孩子放在床上。脱去鞋子外衣,盖好被子,拉上窗帘,关闭灯光,两个人走出卧室,一切如常。
林秀娟甚至有个错觉,以为刚才在万翔办公室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魇,就像很多次梦境中一样,自己被一些看不见的恶魔驱赶,惊恐害怕极了,四处逃避,藏无可藏,绝望中,不小心踩进了一个陷阱中,喊也喊不出声,——直到猛地惊醒,才发现不过是一场梦。
迟疑了半天,林秀娟忍不住开口了,“万翔,能不能让我抚养孩子?”
“林秀娟,你动动脑子,你拿什么养活他?”
“万翔,我可以去上班,去赚钱,去兼职,我可以做到的。再说,毕竟是你儿子,你也会给抚养费不是吗?”
“呵呵,林秀娟,你这个人最大的问题就是说话不动脑子。这是在上海,21世纪了,6102年了,你还在做梦吧?你养活孩子?!你算没算过,他一个月的开销是多少?马上要去读国际学校,每学期的学费就是三万,还不算辅导班、书本文具费、营养费、吃饭、穿衣、娱乐,每个月不要一万也要八千吧!就凭你,你现在这个样子,到哪里去可以每个月挣到这笔钱?以后他结婚生子买房子呢?你难道忍心让我儿子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吗?林秀娟,做人不能太自私!”
林秀娟满耳充斥的全是“钱、钱、钱!”还有,“做人不能太自私!”她开始感到一阵头痛欲裂的刺激,直窜入自己的脑髓,痛彻肺腑。她满含泪水,几乎是咆哮着,“自私?我们之间到底谁自私?你可以为了一个外面的情人,狠心拆散我们这个家,拆散我们母子,到底谁自私?”
“够了,林秀娟!我跟你说过无数次了,这是最后一次跟你说这个问题。我们离婚跟外人无关,我们之间的关系早就名存实亡了,因为我们的婚姻没有存在的价值。价值!你懂吗?你跟任何人结婚,都要生子、洗衣、做饭,可不代表你嫁给任何人都能享受今天的生活!为什么呢?因为你嫁的是我!是我创造了这一切,让你们住上了复式楼,开豪车,吃香的喝辣的,没有经济压力。——这就是我的价值!而你,做的这一切,谁都可以替代,没有价值,你懂吗?离开我,你没有任何价值。所以,我们之间没有继续存在婚姻的必要了。”说完,李万翔扭过头径直走到客厅的沙发上,躺下去,闭上眼睛,明确表示不再继续交流。
八个小时滴水未进的林秀娟,听到这些,浑身紧绷的精神防线开始崩溃了,她好像明白了,又似乎没有明白,只是眼泪早已干涸。
她已经流不出一滴眼泪,因为无论她听没听懂李万翔的话,她总算明白一个道理:女人啊,这世上,你不能依靠任何人,任何事,你能靠的,只有自己。哭泣流泪有什么用?上海,不需要眼泪,女人!
周娜和方柏阳没有去杨家大桥,也没有回自己的公寓,他俩找了一个幽静的小酒吧,先喝上一杯。
方柏阳一副大功告成志在千里的嘴脸,喜上眉梢,频频举杯,橘黄的壁灯灯影下,显得他的两条八字眉更加出挑了,一张薄刀锋般的嘴笑起来差不多咧到耳朵边了。
周娜轻轻抿了口红葡萄酒,接下来就只是用右手轻轻旋转着高脚水晶杯,时而低眉沉思,时而斜眼聛睨着方柏阳。
方柏阳倒不以为意,连叫了几杯啤酒,又点一杯鸡尾酒,喝得都有些醉态了,周娜也不劝阻他,倚靠着沙发后背,一双媚眼秋波流转千丝万缕斩不尽的情思。
酒喝到半酣,方柏阳抬起头,忽然想到什么,朝着周娜神秘地一笑,“娜,今晚,我们俩到哪里共度良宵啊?要不,还是回你的公寓吧!去别的地方,又花钱,还不安全。你说呢?小宝贝。”
说着,觍着脸凑过来,眼睛里闪着光,说不清道不明,一股暧昧的暗流在空间里涌动。嘴唇的颜色暗紫发黑,明显身体有暗疾。一直沉默不语的周娜,看着面前这个男人,突然生出一种深深的厌恶感,自己怎么会发昏发痴的,跟这个男人有瓜葛?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读书时代的纯情学子,就凭他想出绑架孩子的这一招,就足见其人心地之黑。
周娜想到这里,有些后怕,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家伙,下次会不会为了蝇头小利,对自己下手?
周娜有点后悔了,其实自己完全可以凭着实力嫁给李万翔,堂堂正正地成为李太太,可现在呢?不仅为了假怀孕跟眼前这个猥琐的男人有了关系,更可怕的是,自己和他合谋绑架了李万翔的儿子,只是为了逼婚。
万一将来有一天事情败露,李万翔很有可能会灭了自己。
周娜不禁泠然一动,冷冷地摆正身姿,准备与方柏阳保持一段距离。
方柏阳也感觉到了对方的冷淡,斜眼一瞪,“怎么?事情办成了,就翻脸了?”说着,把酒杯重重地放在长台上。
周娜没有动,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手心已经隐隐出汗,内心也是震撼的,毕竟是个初出茅庐的女孩,她再狠毒也有脆弱之处。
半晌,周娜盈盈一笑,“怎么会?柏阳,你我认识的时间比我和李万翔认识的时间还长,我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吗?我刚刚只是在想,整件事有没有瑕疵,有没有漏洞,会不会留下什么马脚。万一,被万翔知道了,我该怎么办?”
“万翔!万翔!你心里就只有你的李万翔,你当初就应该跟他摊牌,跟他说,他必须离婚娶你!怎么了,不敢说?不是多亏了我,实施了这个好计策,你会这么顺利地实现第一步?”
周娜听着,有些毛骨悚然,有些胆战心惊,她觉得对面这个人将来会像一匹脱缰的野马,难以驾驭。甚至,养痈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