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层层薄霭笼罩之下,林秀娟恰如大海中的一叶扁舟,眼看着前方风雨欲来,自己也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她随波浪起伏飘摇,驾驶着自己的小车,带着对命运的迷茫,一路梦游一样来到了离婚后分得的财产——佳友小区。这是她和李万翔婚后买的第一套房:一室一厅,四十多平米。
后来李万翔在生意场上稍稍有点起色,两人商量着再买一套房。但为了避税,李万翔劝说林秀娟和自己办理了假离婚。说是假离婚,实际是法律意义上的真离婚。但是这样可以将第一套房算作林秀娟的财产,而第二套房则是以李万翔个人名义买下,这样两个人可以省下一大笔房产税。
心地单纯良善淳朴的林秀娟本就是一个文艺女青年,没什么社会经验和防人之心,再加上没有经济来源,在家中本就没什么发言权。问自己家里人的意见,父母和弟弟都是唯李万翔马首是瞻,就怕得罪了财神爷,忙不迭地劝她答应了。林秀娟妈妈还说:“你看你,一天到晚在家当阔太太当傻了吧?万翔是我看着长大的,还能骗咱们?都多少年的老夫老妻了,他舍得你,还能舍得了儿子?放心吧!办个假离婚,能省几十万呢,再说,万翔不是说了吗?等买房手续办好了马上就复婚。你呀,就把心安得稳稳当当的!”
就这样,林秀娟和李万翔稀里糊涂地离了婚,这一离,就到了今天。虽然当初李万翔口口声声指天发誓:“我李万翔和林秀娟办理的是假离婚,只是为了避税,绝无二心,办成之后马上复婚。”
可是后来,当冗长的买房手续耗尽了两个人的耐心,中间还发生过几次激烈的争吵,历经一年之后,当复式楼真的到手以后,李万翔似乎整日沉浸在新房的喜悦之中,完全忘了复婚一事。林秀娟偶尔提及两三次都被他几句话搪塞过去:太忙了,下个月闲点再说吧,——结果下个月更忙;再不就是:你看看你,怎么不相信我?不是说好年后去办吗?——年后当然有事;到后来,干脆就是:你放心,我们即使法律上办了离婚手续,但仍然居住在一起,那就是事实夫妻,法律会保护你的。
一直到昨天,林秀娟才如梦初醒恍然大悟,法律保护的不是自己林秀娟,而是他李万翔。正是因为当初两人已正式办理离婚手续,他们早已不再是夫妻。所以,当李万翔要她林秀娟从自己的复式房里搬出来,就是天经地义了。至于给不给补偿费,给多少补偿费,就完全由李万翔掌握主动权了。
林秀娟一边吃力地搬动行李,一边咀嚼李万翔下的每一步棋。当初买房办假离婚,正好是三年多以前,现在她才终于弄明白,也许那时候李万翔就已经存了心思,在外面有了人,所以他不愿和自己复婚,这样就不会有任何法律上的纠纷。
原来自己被人算计了,关键是自己被人骗了,还一直蒙在鼓里。林秀娟恨不得用头撞墙。
房子在五楼,没有电梯的老式公房,一梯三户,林秀娟住西面一套。她抬头望了望头顶,水泥灰墙,剥落缺失的墙面,一楼外立面还有几处水渍洇迹。再看看楼道里,暗黑的楼梯,锈迹斑斑的扶手,以及进出参差不齐的邻居,搬走几年这里的人认识得也不多了。
林秀娟心里不禁一阵发紧,虽然搬进新房里三年不到,可她自己觉得跟这里的生活早已格格不入,仿佛是上个世纪以前的事。
本打算把箱子先放在一楼入口,先搬自己肩上的大包,后来想想,又不放心,只好咬咬牙,背上包,拎着箱,举步维艰的朝上爬。
忽然一个身影敏捷地从后面追上来,好听的男中音,轻轻地在楼道间回响起来:“你的朋友呢?不是要来帮你搬家吗?”
林秀娟回头一看,不禁又羞又恼,原来是邹辉!“你跟踪我?”她有些气恼,脱口而出。
“不是我跟踪你,而是我们走了同一条路线。”邹辉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在黑黢黢的楼道里闪烁着光芒,林秀娟觉得好像整个天空都被点亮了。
听到邹辉这么说,林秀娟倒不好意思了,邹辉又赶紧接着说:“我正好也是到这边小区检修,骑电瓶车过来,就看见你在前面搬行李。本以为你有朋友来帮忙,没打算过来,后来看看你一个人搬得吃力来……”邹辉没有说他骑着电瓶车跟在林秀娟的车子后面,一路狂奔,幸好林秀娟开车开得慢,邹辉车技不错,才紧紧跟得上。
“那是因为……”林秀娟连忙解释。
“那是因为她们今天有事来不了,对吧?没事,正好我有时间,就别麻烦你的朋友了,让我来!”
说完,不等林秀娟反应过来,邹辉拎起箱子就朝上走,边走边问,“几零几?”
“501!”林秀娟简直哭笑不得,也不知怎么的,今天净跟这个人碰面。
林秀娟正背着包吃力地上到二、三楼间的转弯处,邹辉已经返回来,二话不说,接过她的大背包,三下五除二,就听见“噔噔噔”一阵响,邹辉已经等在501门口。
本就手无缚鸡之力的林秀娟,加之就不从事体力劳动,早就吃力的不行,邹辉这下帮了她大忙。
501是一套一居室,林秀娟搬走以后,出租了一段时间,今年以来正准备重新装修,所以空关了很久。
老式的防盗门蒙着一层灰扑扑的门纱,林秀娟掏出钥匙,打开防盗门,“咯吱”一声,一层迷灰马上漂浮在空气里。又是一道木门,好不容易打开门,展现在眼前的是一个狭小的四方形客厅,右手边是一个大点的卧室,左手边是厨房加洗手间,大概五十平米不到。
正是冬天上午,这套是间西面的房间,除了卧室里有点细微的阳光,其他都是暗黑阴郁的色调。许久没有人住,家具上都蒙着一层本白的遮灰布,映着窗户透进来的一道斜光,空气中漂浮着细细的微尘,在阳光中跳跃舞动。
往事如烟,林秀娟一时间追忆起曾经的似水流年,不禁泪如雨下,忽然想起邹辉还在房间里忙出忙进,赶紧擦干眼泪,帮忙一起把房间窗帘拉开通风,烧水,把所有家具擦拭一遍,换上新的床单被套,挂上自己的衣物用具。
林秀娟正在厨房间擦洗灶具呢,突然听到邹辉得意的声音:“你看,这是什么?”
她连忙跑出去,一看,原来邹辉不知从哪里捡来两支绿萝,一根吊兰,绿莹莹的枝叶让整个房间立时生机勃勃绿意盎然起来。林秀娟赶紧擦干手,找来两个瓷盆,将绿萝和吊兰分别栽种起来。“你从哪里弄来的绿植?”
“呵呵,我刚在小区里就看到有人剪枝剪掉的植物,正好看你这里有两个空花盆,就去捡了两根回来,养在房间里。你看是不是漂亮多了?”
林秀娟不语,她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个高高大大的男孩还有这么细心的地方。
等两人忙碌了好一阵,已经近中午了,邹辉的肚子也“咕咕”叫个不停,他这才想起来,早晨出门就随便吃了点豆浆馒头,这么一上午早就饿得不行。他正想着把房间的水电帮她全部检修一遍,就出去吃饭。
正想着,林秀娟说请他在这里吃个便饭,邹辉想想,便饭嘛,无非是叫个外卖,也好。一来是自己确实肚皮饿了,二来是他此行的目的还没达到呢!
等他把所有管道都疏通一遍,开关也都检修好了,正准备走出来,就听见林秀娟喊:吃饭了!
忙碌一上午早就饿坏了的邹辉连忙来到饭厅,说是饭厅,其实就是厨房一角,摆了一张小方桌,两张椅子相向而坐。两菜一汤,两双筷子,两碗米饭。香喷喷的米饭,冒着热气摆在桌上。两个菜分别是番茄炒蛋、糖醋小排,一汤是鸭血粉丝汤。
鲜艳欲滴的红番茄,配上嫩黄蓬松的炒鸡蛋,上面点缀着几截小葱花;再看糖醋小排,浓油赤酱,小排精致,糖和醋刚好入味,生姜大蒜,每个配菜的分子都仿佛飘荡出香气;鸭血粉丝汤就更不必说了,新鲜鸭血切成小长方块,柔软不失劲道,粉丝洁白透亮,还滴上两颗香油,切的整齐的青蒜段,轻轻地如同水上芭蕾,在碧波上荡漾。
邹辉在袅袅升起的热气中坐下,端起碗筷就想开吃,林秀娟连忙递过一条热乎乎的毛巾,说了一句:擦擦手!
邹辉在袅袅升起的热气中坐下,端起碗筷就想开吃,林秀娟连忙递过一条热乎乎的毛巾,说了一句:擦擦手!
邹辉不好意思地笑了,连忙把毛巾摊开,放在脸上,轻轻地擦拭,尽管只有三秒钟时间,仿佛让他找到一种很久很久以前的感觉。
两个人再坐下吃饭,却冷场了好长一段时间。林秀娟是觉得自己刚刚离婚,跟邹辉才认识了这么一会,就如此熟稔,仿佛相处了很久的老友,彼此之间那种默契,是多少年也修不来的缘分。林秀娟生怕对方会由此看轻自己,因此不免有些藏手藏脚。
邹辉则不同,他找到一种久违的家的感觉,尤其是林秀娟刚刚让他擦手洗脸的语气和动作,像极了外婆,“不,更像是妈妈!……”那是多久以前了,邹辉内心涌动着一种无法言尽的感觉,细细密密的犹如春蚕啮咬着桑叶,用柔软的触角在心间悄悄划拨着。
边回味边吃饭,邹辉忍不住越吃越快,害得林秀娟忍不住拿眼使劲瞪他,这是好吃还是不好吃呢?
突然,邹辉问她:“这是你做的?”
林秀娟一愣,不是我做的还是天上掉下来的?习惯性地点点头,又问:“好吃吗?”
“好吃好吃,太好吃了!”邹辉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看,我都吃完了,你还没吃呢!”
“没事,你吃吧!”林秀娟活了三十六年,从来没有一个人对她的厨艺表示惊叹,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夸奖,她有点受宠若惊,内心暗暗升起一股微笑。
邹辉抬头看到坐在对面的林秀娟偷偷抿嘴微笑,背对着光线的她犹如一尊女神雕像,光芒洒在她的背上,衣服纤维边缘,发梢上,看不太清面部表情,只能看见她温柔地低下头,细细的牙齿忍住笑,本想开口问她和李万翔的关系,以及他有没有注意到什么特别之处。突然,他硬生生地把这些话都咽回去了。
因为,他不想破坏这难得的,静谧的,一方心灵港湾。他不想让林秀娟觉得自己是有目地性的接近她,他想,让这种说不出言不尽的感觉再持久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