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润再得知小宅之事时便明白此事需得他亲自去澄清,杜锦的身份可能现在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可是还不到正大光明显露的时候,于是便同来人一道去了小宅。
武润到时,小宅外依旧僵持着,不过却是相安无事,偶尔还能听着两句闲谈想来形势已然缓解。
“卑职见过殿下。”城卫统领见武润竟然亲自来了便知今日这事是个误会,于是抬手示意众人收了兵器同他一同见礼。
“不必多礼。”武润抬手示意免礼,而后又看向城卫统领,“肖战肖统领。”
“殿下吩咐。”肖战一礼等待后话。
“今日之事我已了解,想必是有什么误会在里面,这宅院里都是我的朋友并无刺客,若是有什么疑问你可当面说出来,在此将误会解清,你回去也好有个交代。”
“多谢殿下体谅,不过此事原由卑职也说不清,不过有一人可能知晓一二。”肖统领抬手示意一旁的肿脸仆从上前解释。
武润看着被推出来的人皱眉想了想说道:“你记得你之前是三殿下身边的人吧,本殿下见过你,你何时进了城卫军了,莫不是三哥待你不好?”
“这……”
“殿下问你话呢!支支吾吾当心治你个怠慢之罪!”一旁青木上前一步厉声喝道气势骇人。
“我,你……”
“放肆!”
“砰!”
青木也不待武润出声一声呵斥二话不说上前直接将人踹翻在地而后继续喝道:“殿下面前竟敢你我相称!不要命了!”
澜罗站在门前看着青木这一番动作着实无语,人家说的你明显是在同他说话,他到好直接给按在他主子头上了,这想打人就打吧,打了还得给人家按个罪名。
殊不知青木早就看这人不顺眼了,如今顺着武润的话他就当此人已经不是三王子的人,即便打了回头也能对三王子说此人不识好歹背叛主子去了城卫军,打他也是为了三王子出气。完全没有了打狗看主子的顾忌他可不得好好打个过瘾。
“你……”仆从指着青木一脸怒容。
“砰!”
“我……”
“死不悔改!砰!砰!”
“……”
“之前没看出来这人这么凶啊。”一诺看着门前左一脚右一脚的人感觉这人还真不可貌相!
“那个,青木公子啊,你让他把事说了吧,你再打下去他可就说不了了。”肖战实在忍不住出声提醒,他与青木也只是点头之交,是以对青木并不了解也不好劝的太过。
青木终于停了脚,不过脚下的人已经面目全非看不出原先的模样,原来肿偏的一张脸也终于不偏了。
“你还好吧?”肖战看着躺在地上哀嚎的人明知顾问,而后又继续说道:“若是没事那你便解释一下你口中的刺客为何会是四殿下的朋友,你又是如何得知他们便是刺客。”
所有人都看着地上的仆从,可无论怎么看他也不像没事的样子,可见这肖战也是个狠人啊。
“你莫不是还想让本统领帮你背这个黑锅?我是军人,谎报军情本统领可担待不起。”肖战看着地上装死的人脸色一变话中便多了威胁意味,他若将此人所言当成军报来听那他现在就能直接将他的脑袋砍了给他按个谎报军情之罪。
“喔朔!喔朔!”仆从赶忙起身眼中多了恐惧之色,这肖战可不是一般人,振国将军长子的身份可是比这城卫统领来的更吓人,否则这种拿了人就能立功的事也不会落在他头上。弄不好他真敢将他的脑袋砍了。仆从想到此处便想快些解释清楚,只可惜脸肿的太高说话有些吐字不清。
”把舌头捋直了!”肖战脸色难看。
“我看他是捋不直了,不若肖统领将人先带回去好好问问,有什么不明的地方再差人来,至于他们……本殿下做保,在事情未查清前不会离开都城,你随时都可以再来。”武润看着肖战笑着说道。
“如此也好,那便依殿下所言,卑职这就将人带回去。此行是卑职考虑不周,城卫司还未核查清楚便便下了文书过来拿人,给殿下添了麻烦还请殿下恕罪!”肖战一脸歉意的说完仿佛是在帮城卫司求情,可实际却是将一切的罪则都推到了城卫司的头上,而他只是不小心接了文书被连累的人。
“无碍,你且领人去吧。”武润点头摆手,只当不知对方的心思。
“这人最后这话说的不地道。”古云看着肖战领人离开摇头说道。
“得了吧你,你还真想结交啊。”吴明笑看着古云不置可否。
“此事因我而起,让诸位受惊了。”武润待人离开便向着澜罗等人拱手一礼。
“受惊倒不至于,不过看了一出戏倒是解闷了。”澜罗摇头说道,众人也是客气回话。
“诸位好胆识,既以无事,那武润就先告辞了。”武润看着众人笑道,而后便打算离开。
“公子留步。”
“不知姑娘还有何事?”武润回头疑惑的问道。
“有一事还请公子移步一谈。”澜罗抬手引向院内,示意武润进院说话。
“如此……那就叨扰了。”武润想了想点头应下,而后便与众人一同进了院子。
进了院内众人便各自散了,只余伊迦陪着澜罗,而杜锦却是同青木一起带着凌修回了房。
石桌落坐武润率先开口:“姑娘有话直说便可,府上还有些事不便久留。”
“今日本欲送上拜贴,不想遇上此事耽搁了,恰巧公子来了,这才请公子入寒舍一叙。”澜罗接过伊迦递来的茶打开了话头。
“那我倒是来巧了。”武润喝了一口茶含笑说道。
“公子可还记得半月前风尘前辈与公子说定之事。”
“自是记得,不过那时并未说定。”武润点头并未隐瞒,因他知晓澜罗唤风尘爷爷,所以澜罗会提起此事他并不意外。
“为何?”澜罗疑惑,按风尘同她说的此事应当已经说定,不明武润此刻说未定又是何意,难不成反悔了。
“按风老所言,他也只是牵线之人并非主事之人,若此事是风老主意我便答应,可若是旁人那便不好说了。若不了解武润哪敢轻易许下,到时若是被人利用了又该找谁。当然,我了解风老,可我信他并不表明我信他信之人。”武润笑着解释。
“不瞒公子,你口中他信之人正是澜罗。”澜罗听罢也觉得武润的担心不无道理,换她亦会如此。于是干脆将事情挑明,也说明了她来此的目的。
武润喝茶的动作停住了,而后放下茶杯看着澜罗想从澜罗的脸上看出玩笑之意,可澜罗平静的回望让他确定了自己没有听错,面前的人说的就是她自己。
“我仿佛听到了一个让人不敢不愿以及无法相信的不是笑话的笑话。”
“你可知我身上压了多少人的希望?”澜罗笑着摇头,而后喝了一口茶深吸一口气平静的说着,“是你武国人的十倍百倍乃至千倍万倍。”
一旁的伊迦皱眉随手一划拉布了一个结界,而后用天音吟唱道:“上州有女名澜罗,携永恒之愿而生,纳兴世之责,其心圣负神智,其思道魔不伤,天道赋其身永世不灭!”
武润呆了,因为伊迦的每一个字仿佛不是从她口中传出,而是如天雷从天而降声音不断在院内回荡,最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便是伊迦所吟唱的内容,若说前面他还能相信,可最后那一句天道赋其身永世不灭却是让他感觉毛骨悚然,手里的茶杯不断颤抖,最后竟然脱离手掌直接翻倒在石桌上,而他也是颤抖着站起了身:“你,你们……究竟是何人!”
“伊迦。”澜罗看了伊迦一眼提醒她乱来吓着人了。
伊迦看了看澜罗,可还是忍不住绷着脸说道:“这话在上州所传,虽有部分不实,可也不差,我同你说是想让你明白,我家姑娘在天道平衡上比你整个武国还重的多,你莫要有任何的瞧不上。”
“算了,公子还是先请回。待明日公子心静了澜罗再登门拜会。不过今日之事还望公子能忘记,伊迦鲁莽望公子多多担待。”澜罗摇头苦笑,这下还怎么谈,人都吓成这样了想谈也没法谈。
武润走了,连青木都没叫上就走了,走的匆忙走的狼狈,可当澜罗正打算训斥伊迦时他又回来了,且比走的时候更急,进了院门直奔澜罗而来吓的伊迦以为他要对澜罗不利,就在伊迦准备将人拿下时只听武润开口了,“你当真是主意之人?”
澜罗看着武润的神情突然笑了,而后回答道:“是,且以后不管来多少大学儒士夫子,他们所传所教所解都出自澜罗心中,无不是澜罗所知所慧所悟。识名,善意,知自然之源。传善恶,不分善恶,传道德,不评道德。推史之进程,化千古不同。知天地,知因果,得大道同行。晓人心,晓人性,明人本之情欲。看生生,看生死,看死生,看万物知轮回……”
澜罗说着武润听着,从开始的惊慌到平静,从平静到惊讶,再从惊讶到惊恐,最后从惊恐到麻木。
澜罗说了很久,日落西山她在说,月上梢头仍在说,夜半虫鸣依旧未停。而院中已经不是三人,而是围坐了一圈的人,众人就听着她说,仿佛要说尽这世间的一切,仿佛要说到时间的尽头。
院子平静了,可人却是一刻也未平静过,原来这世间有比如多的未知,无知是什么,这便是了。只是这一切即便是一位百岁老人最多也就懂她所言之中的三两句而已,其它都太过深远不知历程亦不知何为尽头,她所言便如她最后所说,“人道天道若细写,所书无名。”只因含太多,是以这世间没有文字可以概论,自然也就没有名字。
有人说看山不是山,可要在坐的人说那便是“道书无名,看书不是书!”
待无言将散时武润忍不住问澜罗,“武润此生可能尽知?”
澜罗摇头苦笑,“比起真正的神,举世所知不过道书一页,有时我也会问自己,这方乾坤究竟有多大,起于何处又归哪里?是沙海一粒还是实消虚长。所谓的得道本就无穷无尽虚无缥缈,即便是创世之神亦未尽知,又何况是我们凡人。”
“即有“子不语怪力乱神”又何来鬼神之力?”武润疑惑不解。
“什么是怪力乱神,是不符天道规则凭空捏造,是欲乾坤倒转时间回返等无稽之谈。”澜罗看着武润解释道。
“明白了,呵呵,明日我等姑娘一同入宫,此事武润定竭尽全力助姑娘一臂之力。”武润躬身一礼,不为别的只因面前人将来与他必有传道之恩。
“澜罗谢过殿下。”澜罗郑重蹲身一礼第一次尊称一声殿下,不为别的,只因面前人为天下乃至乾坤尽了一份力。
待人走尽伊迦看着澜罗笑道:“伊迦提前祝贺姑娘心愿达成。”
“你可能不知,这不是我一人的心愿,自三万年前道门便开始泼墨世间,如今只是到了该做画的时候,而我也只不过是那支有足够墨水的画笔而已。你可知在我之前有多少人一点一点渲染着这人世间,这里含了多少人的希望,又有多少人放弃天道修行只为做一名普通的夫子,他们……才是这人世间真正的领路人,而我……”澜罗看着天上的月亮摇头没将最后那“什么都不是”的五个字说出来,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就像来的第一天,伊迦问她为什么短短时间里就变的没了信心。她却不知不是她没了信心,而是有人同她说明了一切,而那一切仿佛一颗星辰压在她心上让她负担不起。三万年!只多不少的三万年啊!从人族的出现直到现在那是多么漫长的时间,那时的人都还是野兽一般的存在,可就有那么一群人前赴后继的去教会它们如何做一个真正人,教会他们什么是文明。若是没有那些前辈的指引如今她澜罗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同一群野人说何为人道何为天道。后来她知道了,正是因为知道所以她才明白她肩膀上压了多少人的希望,何止是武国的十倍百倍千倍万倍。一旦她澜罗行差踏错那便是永世不入轮回也还不尽的罪孽。
“你说什么?”伊迦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呵呵,我就是来摘桃子的!”澜罗笑着说道,可那笑很苦,眼泪也慢慢留了下来。
“伊迦姐,我有没有有告诉过你我很怕,我怕自己会辜负了前辈们的努力,今日迈出的这一步对我而言真的很重要,以后你能不做不要那么莽撞……”澜罗的眼泪不断的流出眼眶,武润离开的那一刻她心里已经开始怕了。看着伊迦以及众人澜罗一边哭一边说:“我不让你们出院子就是怕惹出什么祸端让人对我对道门有了误解,世间没有道门人行走你们可知为何?就为了今日!上州封绝不让人进出是为何?也是为了今日!往日若有一恶从道门走出为祸世间那么天下便会将道门视做魔门!你们出自我澜家,可我出自道门,往后你们谁若再行莽撞之举便自行离去,即使离开可倘若谁为恶世间我澜罗一定不会手下留情,你们各自好好想想。”
澜罗拭泪回了房留一众人在院中各自沉默,他们还是第一次见澜罗哭,且哭的那般委屈,伊迦不知该怎么同众人解释她的莽撞之举,唯一庆幸的是武润并没有被她真的吓走,庆幸他最后会回来听完了澜罗的那一番话。或许澜罗之所以说那么多也是为了留住武润,为了让武润明白她的道,她的执着,以及她有能力做这一切的智慧。
凌修跟着澜罗回了房,且一直跟进了内间,站在澜罗身后看着她背对着自己将眼泪擦干,看着她不断的深呼吸缓解抽泣,不知为何凌修突然便感觉到了心疼,喉咙仿佛被什么噎住般难受,那种欲哭却哭不出的感觉是他从未体验过得。
凌修不知该怎么缓解这份莫名的憋屈,于是便哑着嚷子说道:“你别这样了,我看着都想哭了。”
澜罗红着眼回头看了凌修一眼气道:“谁让你进来的!”
“我跟着你就进来了。”凌修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跟进来了,下意识回了一句。
“出去!”澜罗听着凌修的话更觉的气。
凌修被凶觉憋屈,于是赌气怼了回去,“不出去。”
“看到我哭你觉得开心是不是。”澜罗转过身绷着脸红着眼说道。
“不开心!哭就哭呗,谁没哭过似的。”凌修依旧觉得喉咙堵的难受,想着都是澜罗害的于是又怼了回去。
“我没哭过!今天难得想哭一回,你能让我自己哭吗。”澜罗如此说着,可是心中却已然平静下来,哪里还有想哭的样子。
“那你哭吧,大不了我陪你哭。”凌修说的理直气壮,反正就是不愿出去。
“只听过陪笑,还有人喜欢陪哭的,呵,你倒是会创新鲜。”澜罗看着凌修说的一本正经只觉得好笑。
“谁喜欢陪哭了,我是看你哭也想哭,可我哭不出来难受。”凌修昂头反驳,可说着说着就低下了头觉得很是憋屈。
澜罗看着凌修的神情原本的那丝笑也慢慢收敛而后渐渐皱起了眉,她不明凌修的感同身受究竟从何而来,若说亲人之间有此心实属正常,可她同他也不过相处了半月之余,尚算不上亲近,他这份感同身受来的未必有些太过莫名,从凌修的神情澜罗可以看出凌修说的是实话,可正因为如此澜罗才更加的想不通。
其实想不通的又何止澜罗一人,即便是凌修自己也是莫名其妙。可他们不知这世间的诸多因果又怎是那么容易想清猜明的。
“回去睡吧。”澜罗看着凌修语气平静,在澜罗看来既然想不通那就该放下,有些事总有想通的时候,即便永远也想不通那该做什么还是要做,比如现在让凌修乖乖回去睡觉。
“我想……”
“睡觉!”澜罗直视凌修的眼睛,语气不容置疑。
“睡就睡,谁没睡过似的!”凌修敌不过澜罗的眼神头一歪身一转说完就走,走的潇洒,走的啪啪直响,就是不知脚疼不疼。
澜罗看着凌修那气愤的小背影摇头失笑,不过开始那激荡的情绪却是消失殆尽再也没有留下一丝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