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方允的一番话说出,众人都不约而同的坐直了身子,心知今夜的重头戏要来了。接着就有人默契的开口质问,这位秦公子和冯家是什么关系。什么关系?现在秦家收的粮都是直接运去义仓,若说这两家没有勾结谁信?
钱方允笑着压了压手,然后转头看着秦城嘴里道:“哦,这事啊。奉正知道此事,宇轩贤弟初来晋阳就和冯家义仓合作,将民生饥饱视为己任,真乃仁商也。”
秦城也看着钱方允,微微颔首。自己的料想不错,果然就是这套……钱家因为忌惮着冯家的官家背景,自知不能直接动手,所以扣个扰乱物价的罪名想借官府力量来除掉自己。民本思想贯穿中国各朝各代律法,搅乱物价欺行霸市的行为在哪个朝代都是大罪,只是这种罪一直都很难判定。在这个农耕时代物资匮乏,贫富差距巨大,生意做大了就自然有了定价权,形成垄断,有钱人家的东西买多了也会造成物价波动。这就本是断不清的案子,历来灾年恶意屯粮的人海了去,也不见有多少被抓被判。再说同义仓合作收粮放哪里说也占得住理,正常情况下完全不会因此而被治罪。
但今日不同,钱方允的话里玩了个文字游戏。合作关系,这和买卖关系稍有不同合作关系的利益是共享的。如果自己有恃无恐的应下话,公开承认和冯家是合作关系而不是买卖关系的话,杀招也就接踵而至了。想必立刻会有人提出疑问,既然是合作关系那么之前以茶换粮能不能看做是冯家在背后指使?以茶换粮引发粮价高涨,冯家有没有从中牟利?价高时市面上突然多出的粮货是谁卖的?一贯三换入一贯七八卖出,倒个手就挣了四五百文钱,这钱最后到了谁手里?冯家大张旗鼓买粮的动作能否理解为左手倒右手的分赃?这些问题根本没办法回答,因为自己亲口承认了是‘合作关系’。估计很快就会有差役破门而入,以哄抬粮价为理由将自己缉拿下狱,到了狱中一番拷打还不是想让自己招供什么就招供什么?
“哎呀”秦城换上一脸感动,目光热切的看着钱方允道:“说到这事,真的要好好感谢钱兄指了一条明路啊!”
“什么?”
秦城凑近了些撑开了手中的纸扇,神秘一笑。对大家说道:“实不相瞒,在下跟冯家从没打过交道,卖粮给他们时才刚认识的,三贯一石的价他们居然买了五千石。钱不够只好拿别的东西抵债了,这笔买卖也是多亏钱兄指路。一会宇轩必须得敬钱兄三杯,以示感谢。”
“我什么时候……”钱方允看到秦城手中晃动的纸扇,目光一缩。他立刻就联想到了自家仓中那十几驮茶货。那是粮价一贯的时候用五百石粮跟他换的,现在……尽然成了自己的把柄。于是话到嘴边,突然改了口:“我什么时候让你这一刀宰得这么狠了?哈哈哈哈!”
这时候绝不能否认了,越抹越黑,因为自己也有一把纸扇。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可以断定,凡是同他交易过的对象都会获赠一把。这段日子王潜那个混蛋还四处炫耀,逢人就说这纸扇稀奇珍贵。自己的那把虽然拿出来的少,但也有人见过。因为物品稀少就具有了信物的作用,让有过参与的人没法脱清干系。一旦他出了什么事,就如现在这般被人问罪起来,那些拿过他纸扇的人就必须出来帮他说话。否则一损俱损,从犯的身份铁定跑不掉,更可能被他反咬一口,担下主谋指使者的罪名。因为一个外地客商想在晋阳翻起这么大的浪来,没本地势力帮辅是不可能做到的。一个多月以前……他那时候就料到了今日??那时候就开始布局反制手段?
“这我也没办法啊,我初来乍到,就随口按汴梁那边的行情开了一个价,哪知冯家就接受了,我能怎么办?你们来说,换做你们会不同意么?哈哈哈,对吧,这种买卖再来多少我也愿意接啊。”秦城将扇沿敲在手心,纸扇陡然合上,发出啪嗒的声音。犹如惊堂木一般,狠狠的敲在了所有人的心里。
下边的人都听懵了,怎么回事?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不是要办这个秦城吗?怎么画风变得这么快?也有的人领会了二人的对话,气得牙都咬出了血。好你个秦城!好你个钱方允!你们两这是合起伙来坑大家是吧?发动大家抬高粮价,然后你钱家就趁机摸鱼?几千石粮就卖了一万五千贯钱,难怪这个秦城能凭一己之力将粮价硬拉到两百钱去,这一刀宰得真狠。打击冯家的确是打击到了,但大家呢?大家白白给你们垫背了吗?
但是这又能怪钱家吗?明明都暗示了他们要开始卖粮,还专门派人去了秦家接洽。都是自己这些人想偏了……真是恨啊,为什么不说明白点非要大家去猜呢?
秦城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陈修玉的位置,发现坐的不是他,暗暗舒了口气。不然这场面让陈修玉看到了不知会作何想,恐怕当场就要翻脸,让那些埋伏起来准备保护自己的刀斧手反过来砍自己?
“事关重大,所以这些事我们并没声张,怕隔墙有耳。毕竟我们之中也不是所有人都一条心的……”钱方允面带惭愧的安抚大家,这种情况自家早想好了该怎么解释,所以应对起来显得还比较轻松。他环顾四周寻找陈修玉的座位,这个见鬼的陈修玉刚才不是还看见了吗?人怎么就突然不见了呢?这时候自己如果能看着他将话说一半,所有人的注意力就会集中在陈修玉身上。因为他和冯家没有任何的利益牵扯,也没有整垮冯家的必要理由,所以他是最有可能干这事的人。
但一圈看下来还是没见着陈修玉的踪影,不过钱方允在席位中却看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那家伙正将一只鸡腿偷偷递到身后,然后有一只小手伸出接住了鸡腿。王潜!?
他怎么来了?陈修玉呢?
下面的宾客都在等着钱方允的后半句话,见他面色一沉话说到一半却不说了,这让本来躁动的众人逐渐安静了下来。
安静在乞巧夜里并不难寻,除开灯市上挥手吆喝的摊贩,画舫中寻欢叫嚷的士家公子,以及各处酒楼、青楼中热闹繁华的喧嚣以外。一般民户中还是很安静的,女子们会待在家中聚在一起刺绣乞巧。这个画面就安静的很,只有夏夜的虫鸣蛙叫以及偶尔寻街城卫的零散步子声。
入了戌时,有一行人身着黑衣蒙着面,勾着腰沿着河岸疾步前行。城里刚出现了纵火事件,所以夜巡岗班特别紧密。现在都是三班轮岗,虽然只是普通的城卫军战力不高,但要对付少数想要作乱的匪徒还是不成问题的。那群黑衣人伏在地上依靠着阴影遮蔽身型,等待着这批城卫军换岗。
汾河上,三艘货船刚驶出汾州地界,这一段水路蜿蜒,不太好走,但再往前就一路畅通了,只需两个时辰不到就能到看到晋州城。
妍儿坐在甲板上,闭目小寐。与平时不同,她身穿一身劲装短打,长发高高束成马尾状,纤细的玉手正扶着一把刀柄,长长的刀身平放在身后。黑色绸绳编织成的把手和流苏以及修长的黑色木质刀鞘,冷然的月光照下让这把兵器更添几分肃杀。再看这把刀的长度,足有八尺,乃是一把比普通人身高还长出不少的唐刀。无法想象,一个瘦弱的少女如何能舞起这把长刀,先不谈刀身重量,单就这么长的刀鞘想将刀拔出都绝非易事。
何金来走到甲板上看了看四周的水面,说道:“小姐,此处水流平缓,水也不深。那些人应该会在这里等我们了。”
“他们已经来了哦!”妍儿闭着眼睛说道。“你闻闻看,空中是不是有一股馊臭味。”
何金来点了点头,便退下了。他不会武功,这种情况他在现场也没用。既然家主这么安排就肯定有这么安排的道理,现在只需放心的将外边交给妍儿小姐。
何金来退回船舱,妍儿便突然睁开了眼睛,银色月光下,这双眼睛显得特别皎洁明亮。
她手撑甲板让身体跃起数尺,恰好躲过贴着甲板飞过的一只鱼叉。握着刀柄的手一用力,刀鞘前端插入甲板长刀立起,少女蹲在了刀柄之上。
刚投掷鱼叉的那人趴在船沿上,对这一幕他感到惊讶。他对自己的臂力还是很有自信的,多少人就是死在自己这一掷之下。况且在这么近的距离偷袭应该没有人能躲过去才对!这个女孩是怎么做到的?
就在这诧异的一瞬间,少女已经双手握住刀柄,倒立在长刀之上。屈膝一伸,腿部便带动整个身子跃起。借着惯性拔出一人长的刀身,翻转着自上而下斩向那人。一声惨叫传来,这一刀直接砍断了他攀着船沿的右手没入肩膀之中,刀刃嵌入了由铁皮包裹的船沿里,好在有船沿的阻挡才不至让他被一刀两断当场毙命。但剧痛让他失去了攀附在船沿的力气,落回水里。没了左手,半截肩膀也被劈开,想必是活不成了。
少女一只脚踩着船沿,将嵌入数寸深的刀身拔出,然后将其搁在肩上。缓缓转身看着那几名趁机爬上甲板的水贼。少女打量了几人一番,笑着说道:“你们的头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