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城内,一处偏暗角落,这里刚经历过一场短暂的屠杀。换岗不久的一队城卫军现已成为了尸体,被人拖进了隐蔽处堆放起来。接着一队穿着城卫军服的人从暗处走出,四周看了看,站回了各自的岗位上。
一切恢复如常,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
秦府。
冯雯带着一众护院家丁坐在秦城的院子里,她觉得有些不对劲。秦城再三强调秦府会受到夜袭,请求自己过来帮助照看。但仔细想想却觉得这事荒唐的很,那些人袭击秦府能图个什么?秦府现在所有家丁都随船出去了,就剩一个厨子,袭击一座空宅有何意义?院落主宅还没修葺完工,库房里空空如也,半点值钱的家当都没有,就算是放火全烧了也烧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如果是来抢劫就更可笑了,这可不是荒郊野外抢了能直接用车马运去山里。在城内入室抢劫谈何容易?秦府上下值钱的也就是锁在帐房内烧不烂的一箱箱铜钱,但那是货真价实的铜货,份量可不轻。来的人少了搬不走两箱,来的人多了抬着铜钱难道不可疑吗?别说出城,可能刚出秦府的院门就要被城卫军截住。所以袭击秦府的说法完全不成立,对方最有可能袭击的地方是义仓才对!自己这是犯了什么傻,怎么会信了这种鬼话?这个混蛋故意将自己骗来这里是要干什么?
“宋掌柜,房掌柜!”冯雯眉头深锁,起身唤了房有明和宋倾才两位掌柜过来。
“小姐?出什么事了?”宋倾才比房有明先一步走进内院,见冯雯面色严肃立刻问道。
“嗯。”冯雯对两位大掌柜说道:“这里让庆伯帮着照看。宋掌柜,房掌柜,你们随我带上一些护院去义仓。”
“义仓?”房有明听完先是一呆,他不清楚今日来此的目的,但小姐带着这么多护院家丁过来肯定不是小事。秦家难道要遭报复了?有可能,这两日出现了两场纵火可能是为此做的铺垫。现在小姐要去义仓是什么意思?难道那些家伙的目标是义仓??想到这里房有明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点头称是转身就去调集自家的护院。
宋倾才则从冯雯的脸上看出了肃杀之气。他原本是绿林草莽,一次在打劫冯家粮队时机缘巧合欠下冯家主的恩情。他愿意洗心革面脱离过去那种打家劫舍的日子,投靠冯家从一个杂役做起。因为有绿林背景,道上兄弟比较熟,所以很多时候由他出面调解生意上的冲突会比较好用。加上他本人在落草之前也有读过书的,会习文识字,加上吃苦耐劳稍加培养也成了个不错的苗子。时间久了,也就成了冯家的大掌柜帮助冯家掌管整个晋阳的粮货收卖工作。冯雯此刻的眼神他以前见多了,这是被刀架在亲人脖子上而不得不妥协的人眼中常露出的神色。小姐现在的眼神代表着,有对她非常重要的东西正在受人威胁。而关乎冯家命运的就是义仓了,所以当听说要去义仓时宋倾才立刻就做好了战斗准备,手不自觉的就提了提腰间的板斧。
一个掌柜打扮的人腰间却别着两把板斧,目露凶色,怎么看都像个开黑店的。也不知和他做买卖的人真实想法如何,会不会是觉得杀价太狠或是拒绝交易有可能被他剁碎了喂狗,所以才纷纷咬着牙一口价成交。为这位铁斧掌柜贡献出惊人的业绩,让其十年内就破格提升为冯家的大掌柜,著就了一部草根奋斗史。不过这些都是题外话了,言归正传。
宋倾才抱拳请缨道:“小姐,义仓那边还有不少城卫军守着,就交给宋某带人去看看好了。若小姐过去真遇上了匪人夜袭,难免会受到惊吓,还是留在在此地等着消息比较好。”
这一句话提醒了冯雯,她虽然执拗,但并不傻知道轻重。此刻要去烧冯家义仓的不是钱家人而是臭名昭著的‘吕梁匪’,自己去了反而会成为累赘。那时候肯定就不是‘受到惊吓’这么简单了,于是点了点头。宋倾才得到授意,立即转身去找房有明。
冯雯皱着眉缓缓坐下,心中百感交集。若不是秦城那般笃定,自己今夜肯定会守在义仓。但她现在能做的只是等待,心中不禁开始埋怨:秦宇轩啊秦宇轩,你不是最善于算计的吗?怎么连这么大的事都算错了?若义仓出了什么意外你无非是损失一批粮货还不至于伤筋骨,但冯家可怎么办?
你个混蛋……
云雁楼内,秦城喝了一口酒,听着钱方允慢慢将话给圆了回来。陈修玉离场王潜突然出现,还不至于钱方允乱了阵脚。事情最后就就变成了有人打算暗中卖粮给冯家,钱家是合计着计划有变,未免大家白受损失于是便叫来秦城帮忙,转变对付冯家的方式。至少钱家的损失更大,那些粮不但没卖出去还被烧了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
具体是谁要卖粮钱方允故意说的含沙射影,美其名曰念及旧情保护对方,让大家自己去猜。但话语中却是将众人的注意力往陈家身上引,可惜陈修玉不在现场,转移视线的效果要差了很多。不过钱方允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这么做,否则这石头可就砸到自己的脚趾了。他心里也在纳闷,今日明明是杀猪局但此刻怎么感觉自己却变成那头猪了呢?
秦城刚准备开口给钱方允最后一击,就听一人突然先喊了一嗓子。
“闲凶唔!”是王潜喊的。他一只手高高举着,另一只手放下筷箸,嘴里还在咀嚼着羊肉所以说的话发音都不清晰,大概能听出是在叫‘钱兄’。
但这突兀的一句话声音很大,确是打断了众人的议论。钱方允目光疑惑的看着王潜,众人的目光也转了过去。看着王潜将口里的菜咽下,然后还给自己倒了杯酒送入口中。才说道:“哎呀,钱兄不老实,你们家烧的那个仓明明是空的,哪里还有粮啊。前段日子不都通过我们王家的粮铺卖出去了么?”
此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哗然了。果然如此,这下大家心中的猜测就完全对上了。钱家发动屯粮,借助这个姓秦的趁机讹诈冯家不说,还把大家连带着一起宰了一把,真是可恶至极啊!
“王潜,你是不是喝醉了?”钱方允眼睛眯起,冷声说道。
“我没喝醉啊,这种酒怎么能醉人呢?我酒仙王潜的名号晋阳谁不知道,那是号称千杯不倒的人!”王潜满不在乎的答着。
“钱家什么时候需要通过王家卖粮了?”钱方允眼角颤动的厉害,极力克制住了自己。他不能发怒,不能露出破绽,否则就是做贼心虚了。那东城的粮仓确实烧的没那多,但也有五百多石,是陈修玉突然参与卖粮,导致自家没来得及卖出去的一部分。放火烧了的目的是为今夜的大事做铺垫,同时也能顺手掩盖掉自家偷偷卖粮的证据。现在那个粮仓烧了,里边确实有大量未烧干净的存粮,至于烧了多少那不是由自己随口说。但是这王潜直接声称仓中是空的,这让自己如何下台?
在场的众人虽然都知道那个仓中有粮,但此时心中已有了偏见。眼见不一定为实,虽然不知道钱家怎么偷梁换柱的,但自己看到的难道比王家人还清楚?
“这种吃亏的事什么时候不是让王家来干?明明粮价那么高,你让我爹去买粮?带动大家一起买了你们就好卖?你们钱家挣得盆满钵满,可我们王家能得到什么?”王潜依旧漫不经心的答着,然后看了一眼钱方允咧嘴一笑继续说道:“消消气嘛,钱六公子。当着叔伯的面这样多失身份。”
“你血口喷人,这是你爹的意思?”钱方允听完这话就觉得血气上冲,整个脑袋都嗡嗡作响。于是转头看了看秦城然后又看了看王潜,顿时恍然大悟,说道:“你们两个串通好的?你们合伙搞我是吗?你们想整垮我?”
秦城被这么一问也有些愕然,哎呀这一幕怎么这么熟悉?好像前世在哪里见过似的。好像还要加几句‘萝卜没挑过,经太多失败。猪皮煮的太烂,没嚼劲失败……’的台词,就完美了。可时这真不在他的计划之中啊,按自己的安排王潜一直都会以暗子的身份活动,不会这么快就暴露出来。不过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不靠谱,若不是他误了时辰这一趟粮货买卖自己挣得只会更多。
“钱公子别发火。这可不关宇轩的事,宇轩只是个外来商贾,哪有这么大的能耐插手你们钱王两家的恩怨?”秦城举着双手示意自己无辜。
“钱六公子啊,你也不要总往阴谋上想嘛。这真不关宇轩兄的事,只是我这趟回来,看见我院里的莲池被我爹填平建了座粮仓,一想到这事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王潜捶胸跌足的说道,如同失去了非常宝贵的东西一般。
“你血口喷人!当着这么多叔伯的面败坏我钱家的名声!离间钱王两家的世代关系!”钱方允仍在努力的挽回,现在只要不是确切的把柄都不要紧。
“不不不,我不是离间咱们两家的关系。”王潜站起身来,走到众人面前将纸扇从腰间取出在手中把玩。“我就是看不惯我们王家一直都被你们钱家骑在头上。脏活累活全都给我们干,好处你们得,这么些年下来我们王家欠你们钱家的差不多也该还清了吧?”
“你!”
“我什么?哎呀,上次你帮我吹捧纸扇作坊的好处是出于什么心态?”王潜用扇尖指着钱方允说,接着噗嗤的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是施舍?觉得这次对不住我们王家,想要弥补一点什么?”
“我那只是看在好友的份上帮你一把而已。你竟然如此看待我?”
“是是是,那拉着我换粮是什么动机呢?呐,说到纸扇,同宇轩兄做过买卖的人应该知道,每人都能得到一把。我有,陈修玉也有,冯家有,张世忠员外也有。你的扇子呢?来来来,拿出来啊,上次就叫你带着的,又没记住?”
现在众人仔细回忆着,确实有这么一幕,见过钱方允拿出过纸扇的。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从一开始钱家的局就把所有人都给框进去了啊,自己这些人被卖了还在替人数钱。
“明明是你煽动着我换粮?”钱方允先是一懵接着暴起怒喝。他看到扇子时就已经乱了,而此时又被这王潜反咬一口,让他不知如何去解释。随即就意识到这一句话说漏了嘴,额上汗珠开始不停的往下滚落。脸皮已经完全撕破,钱家今后只怕成了过街老鼠。
“这事就说不清了。我姓王,你姓钱,各位叔伯们不傻。钱家说不干的事儿,我们王家能做主吗?”王潜笑着回道。
秦城此时也替钱方允叹了口气,这王潜就是一个地雷啊,有可能一直默不作声,也有可能随时暴掉,就看谁踩中他了。这些话本该自己去说,因为口舌之争的胜利最多是锦上添花,并不会对结局造成太大影响,决定胜负的关键根本就不在这里。可没想到王潜却是杀了钱家一个措手不及,话从王家人口里说出来可比从自己口里说出来的杀伤力要大多了。估计陈修玉就是被他给支开的,那些刀斧手什么的在这里真没多大用处。
哎,虽然不愿意……但是,胜负杀招还得看你们能不能接下了……加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