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这时候还要进宫去?”燕青雪伸出细手帮景越理顺头发,“不若明日早朝再面君吧?”
景越离家太久了,久得燕青雪望着自己夫君历经风雪的面庞直想落泪,她正有许许多多的话像是活水从心里不断涌出来,她迫不及待地想拉着自己夫君进到房里单独说说体己话。
“这事情颇为急切,还是早些与王上说了,我好早早心安。不然心里总像有什么东西追着我似的,不敢放松下来。”景越拍了拍燕青雪的手背,温柔地说道。
自己的夫君都这么明说了,燕青雪也就不再强求了。她转而把兴趣放在了陈之晋身上。燕青雪问道:“夫君,这孩子是哪家的?”
“相亭朱邑那边的,你可不要派人欺负他啊。”景越开玩笑道。
“怎么会,妾身看着他喜欢着呢。若妾身可以……大抵孩子会比他大些吧。”燕青雪想起自身的疾病,落寞道。
“夫人怎么总去想这些不快活的事,你若真喜欢,改天我去找兄长过继一个小子来咱们家,怎么样?”
“别,过了咱家来,孩子改称呼麻烦,我也嫌转不了习惯。”燕青雪觉得自己无法生育是个大罪过,平时都不肯和景越的族人有过深的交往,当然也不会选择领养景氏族人的孩子。
“好了,夫人不愿意那就算了。”景越温柔道,“我先进宫,晚食到点你就先吃了,若赶得及我会赶上的,赶不及你也不用饿着等我。”
“嗯。”燕青雪目送着景越离去,然后领着陈之晋去找院子住下。
楚山国的国都从未迁居,王宫经历三百多年的岁月,经由二十多任君王的修缮,自然而然地有了臃肿的感觉。在最初,君臣问答的地方只有两个地方,一个是君臣朝会的君臣殿,一个是楚山王的书阁。后来有几任楚山王偏爱享受,大兴土木,又仿造别国的王宫,修建了垂拱殿、悬极殿、开生殿等等。
现在位的楚山王楚离是位雄主,力图一改往日久疴的同时又另有一番建树。他关闭王宫里几近六成的宫殿,大大减少了宫廷的日常支出。楚离平日流连的宫殿除后园诸宫外只有三个,君臣殿用以举行每三日一期的君臣早朝,垂拱殿添作书房的同时还用来私见臣子,开生殿用来休息。
景越入宫时是下午两点左右,天上的烈日毫不顾忌现在正是冬天,不客气地把地上的气温拔高到夏日的水准。这是大寒灾后的天气异象。
“呵呵,叫景夫子久等了。”一个白面的近侍跑来道,“这个,王上忙了一天,这才刚刚睡下,小的不敢打扰啊。要不夫子先回家去,晚些时候再来看看?”
君王身旁的侍卫分有两类,一种是君王自己发现、提拔的,一种是臣子们塞进宫来混眼熟的子侄。来给景越传话的正是楚山王楚离自己从民间提拔的近侍,他传达出来的消息一般会藏着楚离的心思。
不管楚离是否真的睡了,这个近侍出来传话,那景越就明白自己只能够等着了。他行礼回道:“臣子侍君,哪能回家去等,老朽就在殿外等候就是了。”
“呵呵,夫子懂礼,不如小的领夫子去垂拱殿等着罢?”近侍弯着腰,伸出手是要为景越引路,可远远瞧着总像是子辈跟长辈讨赏。
“也好,还请将军在前面带路。”景越附上笑意,答应下来。
天下的人和豆子一般多,数都数不清。每个人睡觉的时间也会不同,有的午睡只消睡半小时就精神充盈了,有的却偏偏要睡够两三个小时。景越曾位居相位,很清楚楚离往往不午睡,有时春困才会稍稍闭眼休息一个小时。
楚王以午睡的借口来推迟两人的会面,这让景越不得不心思活泛起来。但想了想他又按下了心思。在他看来,楚离是个雄主,自己不但是楚王的蒙师,更是一个四国共重的大夫子,楚离没有理由不待见自己。或许只是自己离开这一年里新养成的习惯吧,毕竟当年跟在自己身后学书的少年已经快满四十岁了。
四点多,太阳的盛气散了,空气中冬日的成分又多起来,气温降得很快。景越也觉得有些冷,时不时要抖一抖、摆一摆,免得身子被满天的寒意侵袭了。
“夫子,啊,都怪这些奴才,一个个胆小如鼠,居然不敢叫醒寡人,害得夫子苦苦等了寡人一个多时辰。”楚离穿着午睡的华袍,披头散发地小跑着,还一脸焦急地跟景越解释。
“臣,景越,叩拜王上。”景越看楚离焦急的样子,更加肯定自己与楚王的关系还是依旧如初,遂正色跪拜行礼。
“诶,使不得,夫子年岁大了,又刚刚替寡人去视察寒灾,辛苦身形,就不用行礼了。”楚离扶起景越,“这个,夫子刚回寿都,怎么就来见孤了,雪姨怕是在家里骂孤抢了她夫君呢。”
“王上,臣此次视察海滨三郡十五县,发现了大隐秘,若不早处理,恐有亡国之危。所有臣才即刻进宫回报。”景越叉手道。
“大隐秘?”楚离皱着眉头狐疑地瞧了瞧正低头行礼的景越,然后又带着笑意地扶正景越,“进去说,夫子坐下再与寡人细说。”
在垂拱殿里两人坐定,一排宫娥进来点灯燃碳然后翩翩离去。
“夫子请细说,是什么大隐秘,竟然有亡国之危?”楚离问道。
“大王,盖海之滨及周围岛屿,藏有列郅兵士,约有十万人。”景越信誓旦旦说道。
“列郅?”楚离低头沉思后说道,“孝公九年,列郅藏兵于盖,三万人众,为盖郡守景舍掩兵烧之。”
景越静静地听着楚离背诵楚山国正史。孝公九年,离现在已有六十多年了。而景舍是景越的爷爷,他通过村民举报,知道有敌国藏兵,带着五千人在夜里烧杀三万敌兵。凭借此功,景舍被封为上将军,现在正以九十高龄卧病床上。
“你是说,列郅旧计不成,又施一回?”楚离沉声道。
“回大王,是臣守察有失。”景越拜地道。盖地是景族的封地,景越正是现任的盖郡守,只是他平常都在寿方,所有盖地的事务都交给一个信任的族人代管。
“不过,臣认为列郅应该不是复施旧计。他们布局在我国腹部,恐怕还与新亭有关。”景越又道。
“新亭?”楚离又陷入了沉思。
不待楚离自己想出结果,景越又接着说道:“大王,我国与新亭交战,日久时长,从前年八月到今日已两年零四月。今年三月开始,新亭一直死守除县,我国各军鲜有战败,攻城都是一攻即得,几乎没有耗时超过半个月的。臣怀疑新亭已与列郅达成约定,列郅船渡十万兵藏于我国腹部,而新亭凝聚实力在除县。到时列郅兵发,三日可直达寿方,我们最多只能有三万人应战,必然召新亭地域作战的士兵回援。”
“到时,新亭军队跟随追杀,我方必然损失惨重。两国再合兵在我国境内扰乱,恐怕我楚山积养近百年的成果就要烟飞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