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闻言大为震惊,退避诸侍卫宫娥,从一旁的书架里抽出地图放在案上仔细端详。他右手食指遥遥指向地图上一个点,说道:“夫子请看这里,新亭回兵,寿方周围守兵,加上意骓的隐兵,三股兵力恰可以在此合力反围杀列郅士兵啊。”
“回大王,现在是冬季,天干物燥。此地山谷是斜下风,若我们把战场划在此处,反而给了新亭用火烧的机会。这把火烧起来,不单寿方受创,列郅那十万兵士也难逃死劫。臣恐怕新亭必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景越对楚山地图了然于胸,瞧清楚楚离属意的地方后,立即回驳。
楚离技长于用人,不在于用兵。他被景越不留情面地指出错误所在,心里自然不开心,一摆袖子道:“夫子可有计策?”
“大王,为今之计,恐怕只有强攻新亭,同时尽早着手迁都了。”景越回道。
“迁都……”楚离沉吟后拒绝道,“孤不做迁都之君。”
“大王,迁都只是保留实力的方法,万不可被名声所累,犯下大错啊!”景越看出来楚离不想担负骂名,遂劝说道。
“迁都事大,夫子就没有其他更好的计谋可以破局了吗?”
景越跪拜道:“大王,新亭筹谋近一年之久。他们屡战屡败,士兵气低,可将官都存着劲呢。到时候反扑,直比虎狼之军啊。还请大王为我楚山将士考虑。”
“诶,寡人又如何不知事态凶险,只是迁都实在是兹事体大,还需要多多商量才能办成啊。”楚离道。
景越猛地抬头去看楚离,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迁都在平日里自然是要花长时间准备的大事,可大战之即,为保存实力而进行的迁都,连一个下午都不会用完。景越记忆中的楚山王,应该不会这么不清醒才对啊。
“大王……”景越还要劝说,却被楚离止住。
“夫子年岁大了,就不要总是跪了。列郅、新亭一事,孤会妥善处理的,夫子不用担心了。”楚离扶着景越一步步走出殿外,又叫近侍驾车送景越出宫。
在马车里,景越紧紧咬着下唇,把原先红润的嘴唇咬得比牙齿还要白几分。他只离开了一年,哪里想到楚离会变化这么多。他献策楚离不接受也就罢了,竟然直接把他送出宫外了。
他想起楚离登基那天晚上,楚离没有去陪母亲,没有去陪妃子,更没有去找什么弄臣玩戏。楚离那晚是偷偷跑出宫去找了景越。他们两人喝了一晚上酒,楚离跟景越说,他要当个霸君,要做个雄主,要成就一番霸业,绝对不要做什么事事求和的所谓仁君。
景越就问楚离,要做霸业,该做些什么事。楚离哭说先祖打下来的新亭旧地都还没办法真正收回,名义上那些地方是我们管,可年年都是向新亭国交税换粮吃,不解决这个问题谈什么霸业不霸业。
作为新登楚山王的授业老师,景越当场就请去边地,要为楚山解决这个遗留了两百多年的问题。他到了地方后发动百姓筑墙围地,把许多边疆隐患拔除,使得新亭真正失去了这块名义上不属于他们的边地。
之后景越又着手开放农田。一块块闲置的军田被租给老百姓耕种,又加上许多小手段恩威并下,一举拔掉了边地的重疴。
因为这个功劳,景越回到寿方后顺理成章地封为相国,前几年才借年迈退下相位。新亭因此开始侵袭楚山的边地,两国经常一打两三年,小打小闹后休整个几年又打个几年。
那时候的楚离是多么雄伟啊,他经常要在休战后会面新亭王,互相嘲讽一阵。可现在他连一个迁都的骂名都担不起。景越不禁心疑是楚离老得太快了还是自己老得太慢了,以至于两个人的雄心慢慢不那么搭配了。
“吁。”驾车的马夫用马鞭拍打车前的运马,让马车速度降下来。
这大约是遇见有人入宫,两伙人撞见了。这种情形,位低的人是要下车行礼的。在楚山国除了一些偷天寿的老物外,没有人能让景越下车候礼,所有他没有理会马车的降速,依旧安稳坐着。
宫廷用的马车是特制的战车,有华盖而无四围。景越扭头去看,左边靠墙停了一辆马车,车上两个黑衣男子正叉手行礼。
“楚润……陈云……”景越盯了陈云一会儿,闭上了眼睛。
景越退了相位后,一直没有人接替他。直到去年陈云夜见楚离,隔日就担任了新的楚山相。景越当时心里过意不去,暗里设了几个障碍给陈云。后来陈云一一迈过,景越发现陈云的确有才,于是开始放任陈云施为。
两行人一遇而过,景越的马车加速往宫外去,陈云、楚润的马车也慢慢加速朝宫里奔。景越一时间明白了,他与楚离之间并非是雄心与老迈不搭配了,而是自己威望日重,楚离不敢再用自己了。陈云上台,就是一个最好的信号,只可惜景越在今日才真正明白。
“陈云……”景越闭着眼呢喃,“希望你能作他的脚下云,托他继续向上吧。”
马蹄响在车轱辘辗地的声音里,像暗夜里的惊雷,也像山洪扑倒大树的断音。车越行越远,景越缓缓张开眼,贪婪地记住两旁的一切风景,下次入宫,不知道会是几年后了。
回到家宅里,景越已完成了心理的转变。他知道有列郅藏兵可能会来偷袭寿方,可他不知道楚离与陈云他们会商量出来一个什么样的策略,所有他没有把消息透露出去。如果楚离他们决定以寿方为饵,暗里撤退围城,那么景越知道自己就是那个消除敌人疑虑的最佳棋子。
他回到家里,燕青雪挨着饿正等他吃晚食。景越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陪着妻子安安静静吃饭。他的妻子从头至尾什么都不知道。燕青雪只是晚上入睡前觉得床上另一侧的那个男子偷偷看自己的眼神,好温柔。
陈之晋被燕青雪安排在西院的一个小宅里。刚刚结丹不过几日,体内的一切变化都是他感兴趣的东西。他一到夜里就打坐修行,简直快要上瘾了。
景越记着自己带回来一个客人,后几日经常请陈之晋去与他们一起用餐。陈之晋辟谷快有一年了,破了口戒后就爱上了景宅里的饭菜,吃相总被燕青雪笑话不够斯文儒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