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寿方是一碗装满的水,那么陈云和陈之晋就是一大一小两块石头。没了石头,碗里的水滴都不会察觉到有什么大的不同。只有石子再次落入碗里,溅出一些水滴的时候,那些目光浅短的家伙才会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变了。
现在的寿方就在平静中少了这两块石子。陈云毕竟才上位一年多,而且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和景越留下的盘踞势力斗争,几乎没做下什么实事。他的假死只是贵族间一个不大不小的谈资,平民则压根对他没有印象。
最近几日里,民众里有一股暗潮在扬起又退落。城里前几日突然接连死了好些人,有平民也有贵族。死者的亲人去府衙讨要尸体,府衙官差都是一口回绝,说要集体安葬。
若是烈士,若是遭疫病死的,官衙说要集体安葬当然是应该的。可百姓们要接回的只是一个被人凶杀的街头小贩的尸体,官衙却不肯。正因此,越来越多的猜测被人们幻想出来。
临近年关,有许多往年赶回寿方过年节的贵族一反常态,只派了仆人把寿方里的亲人接走,完全没有要回来过节的样子。这些不动声响的内幕总是藏不住的,从下人、菜贩子的口里传到了大街小巷里。
百姓们也坐不住了,他们虽然没有准确的消息,可也有自己的生存哲学。就像臣子附和君王的喜好一样,小人物也会天性地跟随大人物的走向。越来越多的居民借口返乡过年出了城,往日繁华的寿方城少了近一半的人流。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寿方南城迎来了一位道士。这人腰间挎了一个大酒葫芦,看葫芦晃荡的幅度,估计里头正装了几两酒酿。道士的道衣不是很新,拼拼补补,是百家宝衣,有各种深浅的蓝布,彰显了这个道人曾受许多人家感恩自愿送了家宝布。
“咦,原来早有人了?”道士正要进城,忽然抬头看向城头。
城墙上的一间兵士换休用的望台站了一个穿了紫色崭新纱布道衣的道姑。衣服分了三层,把道姑的身子遮隐得很严实。道姑头上戴了三根银质发簪,把一头秀发挽到一起扮了个山峰。
道士看道姑,道姑也俯视要看道士。道士警觉,手上弹出去一张黄色符纸,不声不响地在人群里没了踪影。
“嗯?”道姑疑惑道,“是土行遁术,不对,是命术,正好叫他帮我。”
说着,道姑摇响手里的铃铛,自己的身子也隐去了。施了隐身术,道姑才放心地飞天而去。
再看那道士,用了黄符后飞往城里,躲在一处茶楼里静静看着道姑飞过。道姑看不见施了隐身术的道士,可道士却能看见施了隐身术的道姑。两人间法术的高下在未见面的时候就分了高下。
“看不见我,看她所用的法术,应该是紫玲观的铃铛换音,应该是楚山国君用了大代价请她下山伏妖的。”道士心里思索着,“既然已经有人伏妖,贫道就该离开了。可万一这小姑娘修法不深,或许又正合那妖怪增长修为。”
道士是专门来寿方杀妖的,看见楚山已经请了紫玲观伏妖,就有了退意。可那道姑显然道行不深,对于她能否伏妖道士心里也没底,因此又有心留下。
“罢了,正好缺酒,留下尝尝海滨之国的酒味也好。”道士不是纠结的性子,很快就决定要留下来看看情况。
楚山的北部有座城池叫做墨居。这里有墨料出产,不止垄断四周几百里的墨锭生意,还有几家商户开通了新亭、列郅的商路。兵家大贤张机自西面诸国一路往东讲学,最后一站就是在墨居。
张机还在前一个地方讲学,楚山、新亭慕名而来的学子、江湖侠士都已经把城里的酒店占满了。学子们都是盼着听课,侠士们都是盼着能从张机身上学到真东西好去参军建功。
与他们都不同的是两国的使者。新亭、楚山的君王都派了使者来拜访张机,并且都下了招募张机为官的旨意。可惜这至多只是个愿望。因为张机自从三十年前领军以五万击败二十万敌军后就专心学问,不再出仕了。三十年来,张机的名气越来越大,君王们许给他的职位也越来越贵重,但都被他一一拒绝。
不过与新亭使臣同行的陈之晋近来却发觉新亭一行似乎对招募张机有很大的信心。司马毕这个充当摆设的使者经常吹嘘日后张机在新亭为官会如何如何,同时还总是不忘激励陈之晋。好几次司马毕都直言,日后陈之晋遇到难处可以报他的名字,必然可以保得性命。这种几乎相当于明言楚山要亡国的话,陈之晋听着只觉得好笑。
“诶,陈兄弟有什么门路吗,我家探路的下人回来说墨居的客栈、酒房都被住满了人啊。”司马毕在要到达墨居的前天晚上来找陈之晋。
“怎么会?”陈之晋惊讶道,“墨居可不是小城,总会有地方住吧?”
“哈哈,小老弟还是没看明白啊。张夫子啊,那是什么样的人物,传言中计参鬼神,天地附迎,他用兵的手段我就没听过谁不服气的。他讲学,隔老远儿的地方都有人赶来啊。”司马毕吹嘘道,“就说你们楚山盖地那个,那个姓韩的才子,人家穷啊,向乡亲借了一堆银子都来了。你想想,这种情况下墨居怎么可能还有空房嘛?”
“那倒是我想差了。”陈之晋一脸懊悔道,“我原先只以为可以住在客栈的。是在下少虑了,没及早提醒司马公子。就让在下弥补,帮你们也寻个地方住下,你看怎样?”
陈之晋怎么会没想到,张机的名气有多大他早就知道。他就是故意在路上忽悠司马毕,想让司马毕最后让自己帮他安排住处。不管新亭的使臣有什么计谋,住在自己安排的地方,总归会有暴露的可能。
“就等兄弟你这句话呢!多谢了啊,等这次回去,我就在国内宣扬老弟你是多么多么地与我亲近。以后万一有事,保你啥事没有,还一样吃香喝辣。”司马毕拍胸脯乐道。
“呵呵,好说好说。明早还要赶路,司马公子早点睡。”陈之晋送司马毕回去,路上遇见了李叔。李叔面无表情地看着陈之晋,最后假装看不见两人,转身做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