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竹阳,陈之晋除了那间客栈再无其他去处。当他回到客栈,店家正做着收拾桌椅、打扫洒洗这些下仆事。陈之晋笑问他今天哪来这么好的兴致。
店家久未辛劳,一停歇头上就开始止不住地冒汗,他慌忙中用袖子擦了擦道:“还说呢,还不是为了找你。我店里的伙计都派出去寻你了,要是你这么个公子在这丢了,我家这店就没了。”
“哪有这么大的问题。不多说,今天尝尝店家的手艺,来份汤饼团子解解早馋。”
“我手艺哪会有问题,厨哥还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你等着,这就来。”店家见到陈之晋回来便觉心安,附和着笑说几句就下厨忙活了。
或许厨哥真是店家的徒弟,陈之晋后来吃到的那碗粉汤面团味道极鲜,没有看到海肉却有海咸味,应该是用了海料做汤。
再过一个半小时,约摸八九点钟,有灰麻衣小仆急匆匆进到店里问店老板:“此是陈去舟陈公子住处吗?”
店家不知道陈之晋名姓,打着宁挨骂不误人事的心思带小仆人去找陈之晋。见面后陈之晋认得小仆人是侯爷亲随,小仆人也立即行礼:“拜见陈先生!”
“离下次赴府还有十数日,你来寻我作甚?”陈之晋倒不怕小仆人是请辞的托人,上回他用真才实学叫周先生叹服。想来以侯爷对周先生的尊敬,定然不会违着周先生辞退自己的。
“周先生和少侯爷请先生过府会客。”小仆人说道。
“什么道理,我又不是你家的作客先生,也不是你家侯爷的幕宾,何以叫我去陪客。”陈之晋微恼,此例不能轻开,不然以后这类事情只会越来越多。
“不是……是客人指明要先生过府的,不是周先生和少侯爷为难先生。”小仆人也算伶牙俐齿,几句话就把自己主人摘出去了。
“是什么客人,非要见我?”
“听贴是太子和楚山的一位军司马。”
“司马毕……楚山军司马,最后还是换军了嘛。不会真换了旬季军吧。”陈之晋心里疑惑,楚山其他的军司马可不会对陈之晋兄长感兴趣。
“我随你去,稍等,我换身衣裳。”陈之晋认真洗漱换衣后跟着小仆人到府。
这时已近午时,城里四处有炊烟,袅袅冲上云霄。侯爷府还是那么雍贵,像个妆花妇人。门前有汉子流汗等待,他一见小仆人便忍不住骂:“去这么久,快热死我了。”
“你自己不愿去,还要这么多话。”小仆人还嘴一句,汉子扬起壮硕的拳头把小仆人满身意气打压下去。
陈之晋靠近,汉子换上谄媚小脸:“先生里请。先生来得正好呢,未开食,还能与侯爷他们一起吃午食。”
入庭见已摆桌上菜,陈之晋抬眉望一眼带路的汉子。大汉颇自怪消息不灵通,尴尬笑笑,引陈之晋入场就退下了。
廊阁有话笑声,其中一个听起来就放荡,必是司马毕的。来人露身后,司马毕指着陈之晋向旁人悄悄问话,得到答复后哈哈大笑。
侯爷唤人近前,让仆人加席。到分人入座时又犯难了。司马毕身最贵,自坐主席。少侯爷做东,与周先生相邻坐右首。剩下一个尊位是左首座,司马毕要陈之晋入座,侯爷却叫楚山的那位军司马入座。
也在这时,陈之晋才知道这位军司马名叫齐熊。此人抱臂站立,见争端将起,呵呵一笑做到了下位,把左首位留给了陈之晋。
其人入座后抱拳呼:“某是粗人,不喜欢说话,就喜欢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还是自坐末席,伴着周先生佳面,恰好下酒。”
“老迈皮肉,你还要看着我下酒。岂不令我自愧。侯爷,虽说午饮当禁色,但也不能委屈了齐司马,还是唤个美人给他看罢。”周先生笑骂道。
“老师说的是。”侯爷派人吩咐,不消多久就有四名美姬伴坐了。除了周先生,场里四名青年一旁都有美人依怀劝酒了。
“周户先生何不随众取乐?”司马毕问道。
“老矣。应付家里妇人已是精疲力尽,不敢再在别人身上浪费精气了。”周先生举杯道。
“先生自洁,晚辈尊崇,敬先生一杯。”司马毕举杯相饮,一干而净。下面的周先生则小饮一口略表心意。
“陈公子,你来新亭多久了?”司马毕招呼完主人,终于饶有兴致地看向陈之晋。
一见这厮脸上笑意,陈之晋就晓得他不怀好意。司马毕明明知道自己不是什么陈去舟,却故意不跟其余人点明,显然就是想看出好戏。
“在下是自二月新亭游学,到今日已经快满三个月了。”陈之晋恭礼道。
“听闻你是陈之晋兄长?”齐熊凝眉怪望,像要把陈之晋吃掉。
“假兄,非同胞兄弟,我只是过继子。”陈之晋谦逊行礼。
“尊弟少杰,可是从去年突然离职,到今年三月都未归,是何故?”齐熊淡淡发问,使人不知他心情。
“病中闹脾气,不肯赴任罢了。也多亏都城里几位大家奔走,不然他断不敢这么任性的。”陈之晋温笑。
周先生原先赏识陈之晋,现在却更喜欢因陈之晋而被排挤的“陈去舟”。他听陈之晋话里有怨气,遂附声道:“小儿性情,虽然难免有之,但临近加冠的年岁还如此,恐怕将来成就有限。还是要陈公子回去多多劝教,好使他收了性子。”
“老师以前可不这么说……”侯爷轻声呢喃。
“小儿心性,呵。”齐熊得了答案,再不发话,独自喝闷酒。
反是司马毕发现周先生颇为有趣,问道:“以往我与周先生谈陈之晋,先生都说是楚山未出鞘的利剑。怎么先生如今口里只剩下成就有限这种贬语了?”
“鲜花放于冬日自然尊贵,若开在春夏只能赢游人一眼罢了。先前这陈之晋兵谋承袭张机张夫子,浅露手段便在一众楚山将军中亮目而出,我自然认为他有一日必将执楚山兵戈。但如今,我发觉楚山里更有人强于陈之晋,他得到权柄的可能就小了。若他在始终小儿心性,必然难任大事。”
“周户先生说的,莫非就是这位陈去舟陈公子?”司马毕饶有兴趣地举筷指向陈之晋。
以筷指人是不敬的,纵然司马毕身尊位贵,周户也在面上流出不喜:“正是陈公子。”
“哈哈!”司马毕哄然大笑。
“太子笑什么?”周户不喜司马毕行止轻贱陈之晋,言语也越加放任,直接喝问司马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