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如混沌的地方,唯一的光亮就是流淌着的紫河还有河上漂泊的蓝色小舟。舟上的颜色不一般,船头是浅浅一抹蓝,像天色用清水又稀释了许多倍。
船身颜色一直加深,到了船尾就是浓得发紫的大深蓝。这颜色似乎也有些寓意。看前头的诸多种蓝,缤纷美丽,像极了人间大世。再看船尾梢那几撇深蓝,恰好与冥河的紫色相接。
舟泊人渡,这是一艘渡人开往冥府的忘生舟。人们坐在船里,先居船头。手摸着最浅的蓝调,脑里也回映起自己初生的情景。
转灯走影,一段河路,一世人生,走过便路过,去后再难回。冥河是死者洗去凡世一切的地方,入过冥河便是净魂,再非凡世那个人。若有轮回,自当投生,若无轮回,也在冥府归眠。
冥河半途,忘生舟停顿下来。女子牵着陈之晋走下去,两人站立在紫色的冥河上。女子轻吹一口香气在陈之晋脸上冲散。
“我的夫君,且请为你的妻筑屋吧。”
冥河里坐舟也不知具体过了多久,陈之晋醒来后只觉得不过一秒。他认得眼前的女子,她是小初的残念,那个被自己舅舅侵害的可怜女子。
“怎么……你也在此?”陈之晋问道。
他记得方才自己正在行剑静气,下一刻就该入冥河接受冥府录名、赐下地书了。小初当初不能前去冥府,因为她身为厉鬼,不能沾染冥河水。怎的现在女子却与自己一同站在冥河上。
“天地开时,天母与冥君婚嫁,一掌仙界,一令冥府。冥君分地书托在世修行之人接引鬼魂,天母引仙界烟气化身引言婆为修行人妻子。此为天嫁冥娶。”
“鬼吏掌人间抓鬼之事,引言婆则在冥河上渡魂入冥乡。你若想得到冥府录名,须得先有引言婆嫁你为妻。”
“引言婆……闻所未闻啊。”陈之晋瞧出眼前女子似身有隐秘,她站在冥河上自起淡静,如同主人望宾客。陈之晋也不打算问她为何知道这些事情,因为眼前女子大约就是要嫁给自己的引言婆了。
再回想两人初见,其时便有端倪。陈之晋记得那时女子直接就扑到自己面前,一举一动分明就是情人间的爱溺。原来,从一开始她就图谋着嫁人呢。
“那周显是晓得这事的,他早打算强要一位老迈鬼吏的妻子转嫁你。只是怕你不同意,才一直隐瞒,打着临事告知,逼你进退不得勉强接受的算盘。所以我便提前现身,不叫那老太婆碰你一下。”女子温笑。
“怪不得少司马从未提及处死老鬼差的事情……”陈之晋一瞬就明晰了。
“周显要逼我娶老太婆,你就要逼我娶你吗?”陈之晋问道。
“怎么要逼,难道我哪里不好吗。”女子疑惑,“我除了不能久离冥河,其他一切都与凡间女子无异。我可以为夫君鸣琴高唱,可以吟诗画舞,就算是床榻上,我也尽可以的。而且你我婚后心意相通,夫君哪时想我了,我便摆渡舟船去接夫君来冥河相会。可谓日日不分离,远近都一般。”
“并非是说你不好,而是我在故家里已与人约下婚许,回去就要同她成婚。大丈夫不可无信,亦不可同二妻啊。”陈之晋叹道。
“那有什么,你与她是阳婚,夫君同我则是阴嫁,并不相干的。”
“无论如何说辞,负了就是负了,终究心愧。”陈之晋为难道。
“啊,我懂了,原来夫君是等着我逼你呀。夫君为了做鬼吏,离家半年远赴别国,杀僵过万,如今只需要与妾身完婚就有鬼吏之名,夫君舍得放弃吗。再者,若夫君不愿成婚,只怕要以凡人之身饿死在这冥河上了。”女子突然破声轻笑,向陈之晋陈述利弊。
女子说得不错,陈之晋就是在等她逼自己。其实他心里早知道自己最后会答应,只是心亏于修微,终要人给自己心上压上些石块,他才好说服自己。
是时,陈之晋闭上眼睛,挣扎五六分钟后徐徐开口:“事情既然已经到了必行不可的地步,便容不得我拒绝了。但我需与你有约在先,你的事情不能瞒着修微,而且修微与我约婚在前,就算同是明妻,也需修微为大,你为小。”
“修微吗……姐姐倒是有个好名字。夫君说的我都答应,不过也请夫君记住妾身的名字,以后与妾身独处时也不准叫姐姐的名字叫得比我的还亲热。”
女子显露出的一丝妒气,破了身上的那抹仙辰味,倒是让陈之晋心底爱意不知名地多了些。
“小初……妻唤何名?”
“我是仙界初生时的头缕云烟,娘娘叫我做初烟。只是妾身无姓,总觉低怯。”
仙界娘娘,天母……陈之晋面上安静,心底疑惑却已深种。他是丝毫看不出自己有什么特别之处,能得仙界的大人物安排贴身人下凡为妻。偶思间,惊又想起自己摸书的本领,仿佛心底的秘密叫人偷走了一样,陈之晋呼吸都迟重了。
好在他很快控制住,笑着说:“乡里传闻仙女都姓杨,都是天上的仙木化的。不如就叫杨初烟?”
“仙木化仙女?”初烟好笑道,“那些家伙都喜欢装成白眉老头的样子,哪有变仙女的啊。不过既然夫君喜欢,那妾身以后就叫做杨初烟罢。”
“初烟,眼下又该如何?”陈之晋又问初烟完婚,得冥府录名的办法。
“接下来夫君需要引动冥府,从冥泉里接引出冥土,在冥河上筑屋。那就是我们的婚房了。”
“坏了,我别说亲自筑屋了,连见都未见过,这该怎么办?”
“哈哈哈,夫君逗趣,哪里需要夫君亲手筑屋,到时妾身自然会施法的。”
“那便好,那便好。”陈之晋安心道。
“夫君,现在我们脚下就是附近最大的一处冥泉,夫君跟着我念出冥途经,接引冥土吧。”初烟拉住陈之晋右手,雀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