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的婚期将近,按照习俗,秦誓身在王侯家,应先去立雪神殿求福。他差三九去通知了雪夜公主,让她提前准备。
公主久不出门,平日里也只有定北侯夫人来陪她说说话。三九去通知她的时候,正巧遇上了。两个人坐在院里,夫人手把手的教公主绣着喜服的纹样,有说有笑的,倒像是亲生母女一般。公主还是一身北境的装束,火红色的骑装穿在她身上,更添了几分生命力。
她正要把绣好的纹样递给夫人,看到三九却突然僵住了。定北侯夫人似乎也注意到,转身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三九被两人盯着,一时之间竟忘了开口。还是夫人久居侯府深谙人心,率先开口打破了僵局。
“是那小子有什么事吗?”夫人问道。
三九回过神,朝夫人行了礼,“公子说,按照东黎的嫁娶习俗,大婚之前要去立雪神殿求福,让我来邀公主同去。”
夫人转头看了看雪夜公主,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叮嘱道:“你与誓儿同去,按照他们教你的做就可以,不用担心。”
“多谢夫人。”雪夜公主放下手里的纹样,对三九说:“我们走吧。”
“您不用准备一下吗?”三九见雪夜公主一身北境骑装,在山海城里难免惹人注目,就提醒了一句。
“准备什么?”
三九被她这么一问,顿时矮了半截,他原本就不擅长应对女子,只得讪讪的让了路,请公主往府门那边去了。
秦誓站在门外,牵着自己心爱的凉风,摸着它的鬃毛静静的等着。见雪夜公主一身骑装出门,脸上露出了一丝玩味。
“公主可会骑马?”秦誓问。
“北境儿女,人人懂得骑射,我自然是会的。”
“那不妨让人卸了车驾,你我一同策马前去如何?”
雪夜公主环视四周,见随行的车驾中只有少数人骑了马,“我倒是没什么异议,只不过公子的随从们可跟得上?”
“他们随后跟上,我们只管比我们的。”秦誓翻身上马,仆人随后另牵来一匹马停在雪夜公主面前。
“公子可是要耍赖?”
“怎么说?”
雪夜公主望了一眼身旁的马,信步走到秦誓马前。
“您的这匹马,可是千金难求的宝驹。让我用这普普通通的马儿与您相比,岂不是欺负我?”
“那你的意思是?”
“公子用我身边的这匹马,我去马厩里再挑一匹如何?”雪夜公主接过小厮手里的缰绳交给秦誓。
秦誓接过缰绳,让三九把凉风牵回了马厩,“也无不可,那你随他去吧。”
片刻之后,雪夜公主牵了匹周身漆黑的马回来,秦誓看了一眼顿觉眼生,“这好像不是我们府里的马。”
“公子好记性,这确实不是你们的马,这是我朋友的马,只是接来一用。”
秦誓上下打量着公主的马,只见它四蹄带风双目炯炯有神,乌黑的鬃毛在阳光下闪着水波一样的光晕。
“它可不逊于我的凉风,这回可是公主想耍赖?”
“我并不熟悉这匹马的习性,也不算耍赖。”雪夜公主摸了摸黑马的鬃毛,眼底似乎藏着哀伤,“自从答应和亲,我已经许久没有骑马了。”
秦誓见她难掩悲情,便没有再计较,翻身上了马握紧了缰绳。
“公主准备好了吗?”
“我叫辞镜,云辞镜。”
秦誓的嘴角弯了弯,似乎在笑,他说道:“在东黎,亲近的人之间才会直呼姓名,您既是一国公主,跟我这个没有入仕的闲人称名道姓怕是不好。”
云辞镜也没有再执着称谓,上了马便跟着秦誓往长街去了。
“你的那位表妹不来吗?”云辞镜问。
“你我大婚求福,她自然是不来的。”秦誓浑不在意地答着,心思却翻起诸多思绪。
泊烟始终都不肯见他。说是不见,其实也只是没有露脸而已,每日在书房备下的糕点还是被她一扫而光。秦誓初见她时便知她武功不低,竟不想已经到了能从他眼皮子底下顺走东西的地步。他明白泊烟是因为和亲的事,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也不去戳破,只日日备下她喜欢的糕点,等着她来书房转一圈,留下些许踪迹便足够了。想到这里,秦誓心底的情愫便会化作温暖的笑意,浮上嘴角。
“你似乎心情不错。”云辞镜见秦誓笑得开心,便出声提醒。
秦誓回过神来,两人已到郊外,他失笑道:“城郊景色甚好,人的心情自然也会变好的。公主不这样认为吗?”
“既已到郊外,那也正好比试一下了。”她翻手亮出一枚铜钱对秦誓说:“落地为号,先到那边湖岸者为胜。”
“那么胜者可以得到什么待遇吗?”
云辞镜沉思了一会,“你们东黎人不是喜欢以'答应对方一件事'作为赌注吗?我们就用这个如何?”
秦誓沉吟了片刻,悠悠说道:“公主今天约我策马,倒是有种让我落入陷阱的感觉。”
“今日约我策马的可是秦公子。”
“那倒是我大意了。”秦誓自嘲一笑,握紧了缰绳,“开始吧。”
铜钱升空落地,一黑一白两道影子飞驰而出,朝着远处的湖岸奔去。
立雪神殿依山势而建,耸立在高峰之上没入云端,殿前便是闻名天下的九百石阶。据说这九百石阶寓意神界的九重云霄,凡是来立雪神殿求神的人,必得先爬上这石阶不可。原说有这样一条规定,必定是没什么人愿意去的。但出奇的是,立雪神殿存在了近百年,却一直香火鼎盛,毫无衰退之意。
秦誓沿着石阶一路上山,见有不少人累的气喘吁吁,走不动了就顺势坐在石阶上休息。年轻人自不必说,身强力壮的爬个山倒是不在话下。但其中不乏一些年迈的老人,他们挎着装满烛火的篮子,一步一步艰难的迈着脚印。
“你们东黎的神不近人情。”云辞镜说道。“我们北境从来不会有这样的神殿,石阶多到让信徒难以登顶。连神的面都见不到,哪里还谈什么求神护佑。”
秦誓拾阶而上,气定神闲的观望着山上的飞鸟草木。
“东黎的神赐信徒苦难,使他们强大,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护佑呢?”
“赐人苦难却不救人于苦难,那些死在苦难里的人又该如何?”
“有因必有果,我们东黎人相信恶果必自食,死于苦难就只能怪自己恶果深种,倒不必怪罪神明。”秦誓仰头看了看云端的神殿,“有时候死一遭,对有些人来说倒是一种解脱。”
“也对。”云辞镜不再辩驳,只随着秦誓的目光望向远处的殿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