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说笑了,本王只是自小便知道言多必失,不爱说话而已,何来痴傻一说。”
云天泽脸上的笑容依旧明快,他端正地坐在王座上,笑意盈盈地看着仲天寥。殿中的情形已经势如水火,可他却让人觉得此刻仅仅是兄弟俩见面,聊了聊家常而已。
“兄长回了雪夜,可曾见过父皇?”
“你什么意思。”
仲天寥心中一紧,他对雪夜国君的记忆还停留在十七年前,年少时的他,对统辖一国的君主还是心存畏惧的。每次当着父皇的面回答问题,都会不禁冒出一身冷汗。反观云天泽,不管父皇问他什么,他都是淡淡的,不说话,也不会害怕。在他的世界里,一国君主和端茶送水的丫鬟没有区别,都是一样的对待,以至于被人当了二十几年的傻子,他也毫不在意。
“没什么,我刚刚听内侍们说二哥回来了,就匆匆赶来了。这不,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上……二哥不想念父皇吗?听说你想代替武伯侯摄政,那何不去见见父皇呢?二哥自小就比我聪慧,父皇一直是中意你的。十七年前的事也不过是一时之过,没准见了父皇他便会恢复你的皇子身份。如若父皇点头,那诸位大臣也定是没有异议的,诸位说是吗?”
云天泽朝众人问了一句,站在一旁的武伯侯立马躬身行了礼,颔首回答道:“四皇子说的是。”
相国李朝垣也同样颔首回应。
百官见状,也纷纷附和。
仲天寥站在殿中,早已没了思量。云天泽的满面笑意像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堵着他心里的怒火,无处发泄。他千算万算,算不到云天泽竟然不是个傻子。非但不是个傻子,竟然还拿捏住了自己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恐惧。现在的他,仿佛一只供人戏耍的猴子,被殿中的众人拿来取乐,滑稽又可笑。
“云天泽!”仲天寥朝王座上的云天泽怒吼着,“我云天寥今日在此立誓,今日之耻,他日必百倍偿还!”
云天泽端坐在王位上,面上依旧淡淡的,他笑着,注视着仲天寥,悠悠地吐出了一句,“二哥,'云'这个姓已经不属于你了,你还是姓'仲'吧,青岚帮那种地方才更适合你。哦,我忘了……你现在也已经不是我的二哥了。”
云天泽说完,武伯侯挥手招来侍卫,硬生生地将仲天寥架出了议事殿。
雪夜城外的长亭,一身银白轻甲的玄参与寒川相对而坐,像是久别了多年的兄弟,两人围着一小壶清酒相谈甚欢。不远处,一队人马正在待命,小小的长亭隐没在初夏的密林里,被这些身披轻甲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俨然一处机密的军事堡垒。
玄参盯着面前一身侠客装束的寒川,见他旁若无人地把玩着手里的青玉杯盏,便开口打破了平静。
“我们很久没有见面了,算来也该有十年了吧。唉……十年了,我本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这次是因为暮云边境的事吧。那张地图我看过一眼,那样绝妙的绘制手法,这天下间除了那位先生,估计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玄参滔滔不绝地说着,和平日里治军严格的少年将军相比,像完全变了个人。
寒川怅然一笑,摇了摇头,放下了手里的酒杯。
“暮云的事只是受人之托,我此次回雪夜还有别的谋算,我本以为父亲会很乐意看到我披甲出征,但他拒绝了。”
“所以,你是来找我帮忙的?”玄参一语道破,点明了寒川的来意。
寒川没有回答,他侧身望向东黎,见云霞万丈,群山万重,想起千里之外的那个人,脸上便不自觉地浮上了一丝无奈。
“你知道公主和亲的事吧。”
“辞镜公主?”玄参不解,他不明白秦誓为何会在此时提起云辞镜。
寒川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饮下,眼中的悲恸之意涌动。
“公主她……她从小跟我们一起长大,她没有任何过错,仅仅因为生在了王庭,就要替雪夜背负那么多吗?如今东黎局势动荡,四公子竟完全不顾公主的安危,宁愿舍弃两国盟约也要向东黎发难,那当初和亲的意图何在,难道公主只是一则缓兵之计吗!”
寒川越说越激动,精致的青玉茶盏被他握在手里,好像随时就会被捏成残片。
玄参惊讶地看着寒川,他还从未见过寒川如此失态。
突然,和亲那日的情形冷不丁地出现在玄参的脑海里。想起那日他奉命护送公主出城,公主似乎对他过一些话,她说王庭里亲情淡薄,多亏武伯侯从小照拂她们姐弟,她和四公子才得以平安快乐的长大。本想着有朝一日能回报武伯侯的照拂之恩,可为了雪夜,她也只能把这个愿望藏在心底了。现在想来,公主说的话定是另有深意。
“难道……”玄参看了寒川一眼,见他一直望着东黎的方向,心中便有了大概。
“寒川哥可有办法救公主于水火?”玄参试探着问道。
寒川没有回答,他看向少年将军清澈的双眸,沙场的风把他眼中的欲望洗的一干二净,让人看一眼就深陷其中。
“你可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寒川的语气不容置疑,玄参仿佛在他身上看见了另一个武伯侯。他迟疑了一下,小心的回答道:“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寒川便把自己的想法悉数告诉了玄参。玄参似有惊讶,但也很快就接受了,他不知道帮助寒川是对是错,只是觉得云辞镜身在异国实在可怜,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让他不忍见同伴成为两国战争的牺牲品,少年人内心的善意也促使他相信了寒川,他决定帮他们一把。
红日西沉,玄参带着人马披霞而去,寒川独自站在长亭之上,望着那个干净的少年逐渐远去,他心中有庆幸亦有惋惜,庆幸的是,他远离雪夜十年之久,归来竟还有一个愿意信他助他的人;惋惜的是,前路漫漫,他所谋之事亦免不了刀光剑影,他不愿让那个少年的双眸蒙尘。如果可以,那便让他手上的脏东西少一分便是一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