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天天过去,泊烟却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易江离和犹思舞两人离开了梨花谷,陆舟移独自留了下来。自那日被陆舟移打了一顿,飞芥就对他避而远之,再不敢靠近小屋一步,每日就只躺在屋外的树林里睡懒觉。
幽凰里派了侍女来照顾泊烟。
依家主的意思,陆舟移以男子之身照顾她的女儿总是不太好,有几个侍女在,总归方便些。为了表示感谢,还邀请陆舟移往幽凰里一叙。
陆舟移来到幽凰里正殿,上次来这里的时候泊烟还在跳舞,他还依稀记得她的舞姿。如今她却躺在床上不省人事。上上次见她的时候,她倒在了立雪山庄,这次又遭人暗算在梨花谷长眠不醒。下次呢?他不敢再往下想了。
他回过神来,见仲天寥坐在主位上,夫人竟也在。上次见这位夫人的时候,只匆匆一面便记住了她的容貌,有着倾国倾城之姿却只能坐在轮椅上,让人不禁感叹红颜多难。
见陆舟移前来,仲天寥命人上了茶,“陆庄主,泊烟的事多谢你,我都听江离说了。”
陆舟移从小管理山庄事务,这种场面他也接的下来,见仲天寥似乎是想说别的,客套了几句就直接说明了来意,“仲前辈其实不用谢我,我本就没帮上什么。前几日贸然闯入贵地实在是迫不得已。今日既然见到了,晚辈冒昧,想向您请教一件事。”
“哦?是什么事?”仲天寥问。
陆舟移取出自己的佩剑,仲天寥看了一眼佩剑又看了看自己的夫人。
“这把剑是我立雪山庄世代供奉的神剑,名为尺剑,是代表我族家主的信物。前几天泊烟带着另一把剑来到立雪山庄,据族里人说,她带着的那把剑正是我族消失了十七年的桡剑,与我手中的尺剑同为家主信物。事关重大,晚辈不敢贸然扣下泊烟手里的剑,只得以书信一封询问父亲,但是父亲常年云游,也未曾得到回复。泊烟当时未曾告知身份,晚辈只好偷偷跟着她乘船来到了幽凰里。在此只想求证桡剑的来历,请仲前辈告知实情。”
陆舟移说完,仲天寥站了起来,走到那位夫人的身后说。
“恐怕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陆舟移问。
“因为当年受赠那把剑的人不是我,而是我的夫人白鹭。”
白鹭伸手握紧了仲天寥扶着轮椅的手,又慢慢地松开。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她顿了半响才对陆舟移说起往事。
“陆少庄主,当年赠予桡剑的是你的父亲陆羡鱼,那是我们老一辈的恩怨了,现在跟你说起来,倒觉得有些不堪回首。所以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如果你要带走桡剑,那我便将它交还给立雪山庄。”
她微微一笑,眼底似有一湾清泉荡漾,“当年你父亲将它赠予我,我因它得救,所以一直珍藏至今。现在看陆庄主也已成人,是该让它物归原位履行它本来的职责了。”说完便吩咐侍女取剑去了。
陆舟移本想阻止,既然是父亲所赠便不该由自己擅自取回来,但是又一想,说不定它将来还会回到幽凰里,就没再说什么。他向白鹭行了礼,把第二件事咽了回去,他在害怕,万一真的是兄妹,那他应该怎么办,还是等父亲回来再说吧。
飞芥在小屋前的梨花树上睡觉,刚才见陆舟移离开,便用身上仅存的一点迷药迷晕了侍女,趁着方若采不在溜了进去。
泊烟还在沉睡,丝毫不见苏醒的意思。他抽出身上的匕首,刀刃映出的光照在他脸上,照出他那充满杀意的表情,就如同那日在梨花谷前,要置泊烟于死地的时候一样。
哐啷——一块石头打碎了窗纸,咕噜噜的滚到飞芥脚边,飞芥捡起石头,剥开石头上的字条。
“速带此人返回夜游天。”
飞芥立即收了刀,注视着躺在榻上的泊烟,扔掉了纸条扛起人就离开了。
陆舟移与仲天寥聊完,急忙赶回了梨花林小屋。一进屋只见倒在地上的两名侍女,屋外的树上也不见飞芥。地上有一张打开的字条,陆舟移心叫不好,立刻通知了易江离,待两人赶到岸边,外方海上已经不见了船只的踪影。
……
飞芥带着人回了夜游天,钱牧斋已在正厅等他,这让他着实吃了一惊。
飞芥把泊烟仍在地上,向钱牧斋问安,钱牧斋却急忙命人把泊烟送到别院悉心照料。飞芥越发疑惑,他问钱牧斋,“父亲,这是怎么回事?”
钱牧斋当即喝斥了他,“这就是你跟我说话的口气吗?老子做事还用不着你这个小的管。”
钱牧斋冷冷地瞄了他一眼,只见他脸上的淤青未消,大腿上破碎的衣裳下还有丝丝血迹,说话便柔和下来。
“这次辛苦你了,换身干净的衣服,休息去吧。”
飞芥见钱牧斋不愿说,也不想在他气头上追问,便退下了。
钱牧斋喝完自己手里的茶,又在正厅坐了一会,才往泊烟的别院走去。
不夜天的别院虽位处遮月街,但是却丝毫没有沾染此处的戾气。钱牧斋曾经花了大把金钱修葺这座别院,选了一处暖泉因势而建,园中石径盘旋,古树葱茏,花草都被打理的整整齐齐,一处假山上竟还有飞瀑高挂。
钱牧斋来到泊烟住的院子里,挥退了守卫,罗双生战战兢兢地跟在他身后大气不敢出一声。
“知道你该干什么吗?”
钱牧斋背对着他,乌袍宽袖大手一挥房门便开了。
罗双生应了一句,进了屋不到半刻便退了出来,顺手把房门也关了。
“毒已解。”说完便退出了别院。
钱牧斋站在门前,长舒了一口气,伸出手颤巍巍地打开了房门。
泊烟前几日在梨花林中的毒已解,当时飞芥存了杀她的心思,给易江离的解药中掺了一颗名为“美人醉”的毒药,本想着如果她运气好,没吃到那颗毒药就放她一马吧。可是冥冥之中像是老天在帮他,在小院停留的几天也没见泊烟醒来,便知道那颗美人醉被当作解药喂给了泊烟。罗双生现在给泊烟解了毒,她脸上的气色才一点点的好起来。
钱牧斋抽了张椅子坐在泊烟床前,双手搭在膝盖上,微低着头看着那张闭着眼睛安睡的脸。他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和你的母亲长得真像。”
“你说什么?”泊烟从睡梦中醒来,听见钱牧斋的话心中充满了疑惑,“你说我的母亲?”
钱牧斋似是没料到她会在此时转醒,他站起来作意拢了拢袖子对泊烟说:“你的母亲白鹭,是我的故人。”他说完就走,再没留给泊烟追问的机会。
钱牧斋走后,侍女们就端着热水进屋了,为首的人对泊烟行了个礼说道:“老爷说,请小姐沐浴更衣后,到正厅见他。”
“刚才出去的人呢?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
泊烟看着一屋子的侍女,一连问了三个问题,她只记得自己中了那个守卫的匕首,怎么醒来就在这里了。
“老爷去了正厅,这里是夜游天的别院,小姐是飞芥少爷带回来的。”
侍女一五一十的回答了问题,两名俏丽的女子捧着热水和毛巾上来。那为首的侍女用毛巾浸了水递到泊烟手边,一边拿起她的手细心擦拭一边说着安抚她的话。
“老爷让小姐不要惊慌,此处虽是夜游天,但是府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伤害小姐。请小姐先沐浴完换身新衣服,老爷在正厅等着您,要和您说一件重要的事。”
泊烟耐心的听她说完,稍微放宽了心态。她开始细细打量着这个为首的侍女,只见她略施粉黛媚而不俗,一身湖蓝色的衣裙稳重的让人心安。非要猜一下她的年龄的话,应该比母亲稍小了几岁吧。她没有拒绝这个人,在她给自己擦完手转身去准备浴桶的时候,泊烟问了她的名字。
“我叫兰泽。”她对泊烟笑了笑,泊烟愈发觉得她和母亲有几分相似。
兰泽陪着泊烟沐浴完,替她更了衣。
泊烟穿了一身素色梨花暗纹的衣裙,原地转了几圈,兰泽却转身偷偷抹了抹眼泪。梳妆完毕后,她引着泊烟去了正厅。
钱牧斋坐在主位上,见泊烟来了,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的位子上,兰泽站在了泊烟的身后。钱牧斋将自己手里的一块白玉壁递给了泊烟,这玉璧通透无瑕,上面雕刻的纹样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
“这是……”泊烟不解,他看着钱牧斋,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你认识上面的花纹吗?”钱牧斋问。
“这是祥云白鹭,是……母亲的名字吗?”泊烟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她在决定要不要立刻离开此地。
有时候人的某个决定会影响一生,这种转瞬一念能使人一朝登顶,也可能一招不慎落入深渊。
她感觉自己正在失去什么,是什么她说不清楚。温柔的侍女,刻着母亲名字的玉璧,还有一路而来与幽凰里极其相似的山水建筑。这些是什么?母亲和夜游天是什么关系?这个老奸巨猾的臭老头又为什么突然对自己这么温和,明明上次刺杀他的时候,他还想置自己于死地。
“我与你母亲青梅竹马,你……是十七年前我与她生下的第一个女儿。”似是为了回答泊烟心中的疑惑,就在泊烟心里乱成一团的时候,钱牧斋开口回答了她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