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君实等人自然没有那么好的运气逃出城,三徒弟走失了,师徒四人在七个城门间像没头苍蝇一般乱冲,日上中天才回到原先住的小院,翻了翻乱成一锅粥的厨房,指望翻出点哪怕能入口的东西,最后找出半碗干透了的浆糊,煮了半晌,勉强当粥喝了。他们多希望厨房真的是一锅粥啊。
大徒弟机灵,说明月兵翻过这里便不会再回来了,大家就在这里躲着,没准能逃个生路。
陈君实将先前捂在胸前的珠披仔细铺在条凳上,咬牙切齿地想:生你妈的路!老子行头都给抢了了,但凡留把家伙下来,非得开个明月狗的瓢!
大徒弟挺聪明又不够聪明,他想的没错,明月兵原本已经趟过这一片,这家搜刮干净不会再来了,可是明月兵不是傻子呀,眼见这家炊烟升起来了,大徒弟的聪明点子还没有落地,一大群头戴红巾披坚执锐的士兵便冲进来把刀往人脖子上抹。
“住手!”即使这句话是从敌军口中说出,于师徒四人而言也像是天籁一般。明月军八人队中唯一一位戴头盔,穿靴子的队长眼疾手快地拿到了放在门口长凳上的百宝珠披,看了一眼披头散发的四人,认出了自己捧过的角儿:“你是陈老板?”
这位队长来曲城投过亲,有幸听过陈老板一折《三上轿》,久久回味,实在是喜欢的紧。巧的是此次曲城大捷,领军主将金源泽也是位好戏之人,也许这一声“住手”不仅让四人缓口气,也能让队长在将军面前露一回脸。
说干就干,队长派两个人守住院门,请四个人吃了十八个黄馍馍,嘱咐他们三天后庆功宴好好唱上一场,或许不仅留得条命在,还能借着贵人的风力,见一见天上的云彩。
肚里有粮,心中不慌,大徒弟咽下第十八个馍馍,开始琢磨起队长甚有前景的提议,喜气洋洋地刚张开口,话头便被陈君实堵回去了:“我不唱,我只给文道的将军唱戏,哪个狗崽子想去哪个去。”又添一句:“唱完这出,日后就别喊老子师父。”
头一天,没人说话。第二天晚上,小徒弟实在饿得前心贴后背了,带着哭腔叫了一声“二师兄”。二徒弟心里又急又愧,一巴掌打在小师弟嘴上:“闭嘴!你戏学好了是吧?”
这当儿,聪明的大师兄叹了口气,望了眼窗外滚圆的月亮,幽幽地说:“咱们仨现下还活着,不知道三师弟在哪里……”
陈君实窝在榻上的背影动了动。
“外头乱成这样,三师弟要是能找到户好人家收留一些时日便是好了。”大徒弟将语气放的很飘渺,飘渺得像话中的希望一样。
曲城乱成这样,明月军挨家挨户的屠,人人都是在圈中的羔羊。此时别说收留旁人,不抢旁人的吃食便算是浊世里的清白人、凡尘中的活菩萨了。三师弟从来不是个走狗屎运的人,不机灵,也不会说话,一张嘴除了会吃饭唱戏喊师父啥都不会。两天都没回来,多半是……
小师弟轻轻“嗯”了一声。师父年纪大了,收的这个最小的徒弟多数时候是三徒弟在带,他二人是最亲不过的。如果说这房里有第二个人指望三徒弟好好活着,必定是小徒弟。
大徒弟继续描绘着三师弟的未来:“等他躲过这一劫,可以去南方,那边安全多了,肯定很多人听戏。”说着哽咽起来:“以后他替咱们唱戏,陈家班不算绝后……”
二徒弟立刻也轻轻抽泣起来,小徒弟早就泣不成声了。
陈君实睡成了一座石雕,没有动作,没有言语,甚至呼吸都轻不可闻。背着三人的肩膀紧绷着,仿佛驮着一座无形的大山,即使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也没有一次想要卸下。并且必须找人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