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气凌霄不知愁,愿上玉京十二楼。挥剑破云迎星落,举酒高歌引凤游。千载太虚无非梦,一段衷情不肯休。梦醒人间看微雨,江山还似旧温柔。”
八碗十五杯,悉数饮尽。白衣男子一脚跨在长凳上,一首诗罢,仰面轻笑。这一席长发倒垂,一陇云袖飘袂,青纱渺渺。
“在下吴白衣,经世二十六载,天涯明月,四海为家。”吴白衣放下酒盏,抱拳道。
“在下白邙,蓬莱人氏。”,男子返头,与吴白衣会目一笑。
“妙矣,吾乃白衣,尔乃白邙,是谓天下皆黑,你我独白,哈哈哈哈。”吴白衣酒意上头,谈吐间倒也直爽了许多,这时再看,实为一个豪迈的汉子。白邙听罢,亦是一阵大笑,两人笑到捧腹,才渐渐歇了下来。
“白衣,我已是许久未曾如此开怀畅饮,今夜好不痛快!”,白邙轻声道,又看了一眼楼外皎月,兀自叹道:“不曾想,我这流浪放逐之人,此时竟怀念起明月那头的家乡,真是可气,可气也!”。
“咕隆~”,白邙又是几口酒下肚,面上亦变得哀愁了些。而吴白衣在这半醉半醒时,竟不觉的想起了师父,这二十余载,终是师父养大,吴白衣总经不起回想,这一回想,历历往事便如一只只重拳砸在心口,几番承受不得。
只在几人欲再对饮时,吴梦奇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一番嘈杂,这街上人群纷纷沿着阑珊遥相观望,一时间使这街道变得拥堵了起来,吴梦奇这番好奇,放下酒杯,俯身看去,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所处的这座高塔,乃是立在一湾湖泊的岸旁。
这湖泊宽约百丈,湖旁倒垂杨柳,湖面如镜清澈,而更引人注意的,便是这湖泊四周八方所架设的许多木桥,这些木桥由岸旁延伸至湖心,湖心便有一高台,高台下铺着红毯并设十余交椅,丈长的红绫悬挂,从高台上方汇成一朵绣球,鲜红的绫尾铺散开来,随风飘袂,好似彩衣月霞。
“此乃洛阳三叠湖所设万花会,但逢佳节,必要举行。所谓二十四桥明月夜,七十二盏灯长明,这便是专为天下侠侣所设武会,若哪一位公子最后摘得绣球而归,则其侠侣便会被授予万花之魁玉佩,洛阳城万花会可是在江湖上有些名头,如何?白衣兄是要一试耶?”白邙拎起酒壶,靠窗娓娓说道。
“所谓花魁花魁,万花之魁,岂不美哉?白邙大哥,这万花会,当如何试法?”吴梦奇一阵欢喜,连忙问道。
“喏,吴姑娘一人恐怕去不了。万花会有规矩,那便是女子坐湖中高台,男子点灯、吹箫、夺剑、摘绣,可非一人能成。”白邙笑道:“如是白衣兄愿去,你等二人作个侠侣,或可一试。”
“这...梦奇姑娘...”吴白衣正是被白邙这一言惊出些冷汗,由高台极目望去,人潮连绵如涌,将这本不十分辽阔的湖团团围了个遍,那湖心台中,已陆陆续续可见些女子上得台去,还有一些不知何门派的青年正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这倒让吴白衣有些犹豫,想是此生,除了在问道大会时被众人围观比武之外,吴白衣极少在甚么大场合展露自己,吴白衣心中总有些隐隐担忧,若此去未能摘绣,梦奇姑娘当是如何滋味?那时华山问道尝过了败绩,使得吴白衣心底始终埋着一块枯木,更是在这万人瞩目的时候,还未上台,吴白衣却已觉手中冒汗,紧张不已。
“破剑儿,你会摘下绣球,踏着彩绫,为我佩上万花之魁的,是也不是?”吴梦奇恰是在酒意如风,面上绯红如潮,这里一把拽着吴白衣的手,嘴上虽嘻嘻笑道,眼中却充满些认真与期盼。
过了少许时候,吴白衣仍是考虑之时,吴梦奇却兀自翻身如燕,跃下了塔楼,落地时,足尖一点,化作一抹流莺,落入湖心高台之中,随即寻了张座椅便自顾坐下。
吴白衣正不知如何是好时,白邙却一把递过酒壶,只待吴白衣一声轻叹,接过酒大饮几口,白邙这才哈哈笑道:“白衣兄一介男子,饮酒倒是十分豪爽,怎地做起事来,倒显得畏手畏脚,小家子气?”。
“邙老弟你有所不知,吾实有难言之隐矣。”吴白衣轻叹。
“即是如此,那在下便不好多问罢,眼下之时,全凭白衣兄斟酌。”白邙听罢,轻道。
吴白衣随即起了身来,在这塔楼上一番渡步后,又坐下桌来,摇首叹道:“白邙,你我既一见如故,我便不拿你当外人。吾心中时时积郁,又不得自拔。我与梦奇姑娘本是在华山相识,如今相处许多时日,亦共历了些危险苦难。此番我送她归家,才路过洛阳,我哪里不想与她作个江湖侠侣,共赴此生,只是我眼下乃一介草莽,无名无派,无父无母无家无业,她却是身出名门,江湖世家,来日若见了她父母长辈,教我如何将此些说得出口?”。
“唔,无家无业无名无派,倒也不失为一种自在。”白邙点头,又复道:“那白衣兄生前未曾与吴姑娘相逢时,为何不觉得自惭形秽?”。
“孤身一人,又岂会顾及许多。想是未喜欢上她之前,终日浑浑噩噩,倒也逍遥自在,无所牵挂,不觉贫穷是如何不济,亦不觉浪荡无名是如何不堪,然如今,身无钱财,又不复有多少本事,随着梦奇姑娘时,吃住也是她结账,遇着危险,还得仰仗他人救命,念及深处,如何不卑。”吴白衣低身叹道。
所谓世上男子之爱,大抵如此罢?白邙听完这一番,面色亦是沉了下来,吴白衣这一言,或多或少有些中了白邙的心怀,白邙终是想起了谁,一叹又复一叹,叹罢抬头,看了一眼那湖心台上坐着的吴梦奇,白邙这才放下手中酒盏,朝着吴白衣一番大笑。
“白邙,你笑甚么?”吴白衣正是悲怀之时,却闻见白邙放声大笑,心想:“我这里与他肺腑直言,白邙莫是在讥笑我不成?”,不由探头问道。
“白衣兄,你且抬头望月。”白邙笑道。
吴白衣这时抬头,明月皎皎。
“并非每次抬头,都能看见这般皎洁的月亮。并非每个黑夜,都可见如此银白的月光。可这月色皎洁,月光如霜,你今日不赏,来日岂可知还有无?”
白邙笑罢,酌酒轻言,又是抬头与吴白衣四目相对,真切道:“白衣兄,听我一言。所谓人生几何?便如这月光一般短暂,说去,它便就去了。可这短短一生,我等终有一日,不再复还。既然苦短,白衣兄何不大胆一些,攀一座山,寻一个梦,爱一个人,且不论那些人间世俗,你若喜欢她若爱,纵使天塌地裂,总不负彼此情深。白衣兄,你说,是也不是?”。
“纵使天崩地裂,总不负彼此情深...”
吴白衣听罢,胸中翻起潮涌,凭栏望去,数十丈开外湖心高台,灯彩如画,画中坐着的那女子,正在那里翘首相顾,殷殷期盼。
吴白衣忽地想到了甚么,只觉恍然大悟,像是蔽去了一道遮目尘埃,心中亦显得明亮了许多,这才一掌拍在了自己脑门之上道:“是耶!多谢白邙指点,莫不然,差点伤到梦奇姑娘的心。”
白邙相视一笑,仍是举杯饮酒。吴白衣这里缓缓起身,解下佩剑置于桌上,捋了捋衣裳,纵身一跃,由这塔楼跃入了湖中一座木桥之上,盈盈带笑。
......
“呐,我买衣裳给你,叫你梳头理面,我知你这三两年置身漂泊无牵无挂,可是破剑儿,男子当有上进之气,你这是如此大好年华,又得再浪荡个几年?层楼层层误少年,自由由来乱余生,我便只改了你的妆容穿着,让你看得精神些,可是一个人,不应当毫无抱负,无所事事,终是往日再多不顺,你都要振作起来,如此,才不会负了他人的期待。”
吴白衣想到那晚在塔梁山吴梦奇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初闻时,除了心中感动,却未达其意,这时再想起来,吴白衣才发觉自己倒是愚蠢不堪,像块榆木疙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