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沉睡了几日?”
白邙忽然问道。
“昨日才救下你,至此时,尚且一日。”武孙玉兰听见白邙发问,便即回头不解道:“你问这个干嘛?”。
“那你可知,你却剩下五日可活?”白邙注视着武孙玉兰道。
老妪听见这句,当也惊诧。不知眼前这个小丫头身上发生了何事,只听白邙一语道来,才忽然拄着拐杖近前来,握住了武孙玉兰的手问道:“白公子此话何意?”。
“呐...其实也没甚么要紧呢。”武孙玉兰瞧见老妪十分担忧的神情,忽然觉得心中暖了许多。可未想初逢面时老妪那般凶神恶煞,此时完全消失的无影无踪,反而是处处显得慈祥而又和善。
“我那日在苏州与人斗武,不慎着了一个臭老道的招,体内已被他注入千年尸毒,七日间毒发,由经脉而入五脏。不过应无大碍,我家中研习毒术医药已多年,这天下还未有我母亲不能解的毒哩?此去往家中,一匹快马,两日间即可飞至,我等白公子恢复了些便骑马回去便是。”
武孙玉兰仰首道完,又轻轻扶住老妪的手,缓缓放下,闪了闪眼道:“老婆婆不用担心呢?再说哩,如今是江湖险恶,世道难测,我虽是一介女流,如今又是头次出门,却也是记得归路的,即便是独自回去亦不会遇着甚么危险,你说是吧?”。
武孙玉兰与老妪话说到一半,中间却停下来,斜眼望着白邙,好似漫不经心嘻嘻笑道:“我既救了白公子,白公子亦会送我回去的,他可是有本事的,老婆婆尽管放心便是啦。”
古灵精怪,善使诡计。武孙玉兰这是只言片语间便给白邙下了一道题,总归是在老妪面前故意说与白邙听,若是武孙玉兰不顾自己性命安危,舍身相救白邙,这份恩情自须报答,更何况武孙玉兰所说之事合乎情理、亦不是甚么难事。
老妪听罢,弯眉一笑。她知道这小丫头在想些甚么,那些内心中的小小心思,又是哪个少女芳心初动时,不会为之所想、为之所动的呢?
“我看此事甚妥,白公子如何觉得?”老妪垂首相问。
白邙沉思了片刻,浅浅皱眉。若想起此番苏州之行,竟不知如何走漏了消息,被白马山庄擒住了机会,白虎堂候命,倒迎来了危机四伏。只不知这江南支各方信徒是否有恙,还有那王邪,那日一去如厕,便再未见到回来,莫非是已被白马山庄擒获?山鬼崔元芝既然知道高隶在白虎堂设伏,而又为何引自己入瓮?
一连串的不解细细想来,白邙不禁觉得头痛欲裂。而现下可确认的便是,天涯盟在苏州江南的分支或已暴露,苏州城只怕是不得再回,再有便是,若天涯盟崖州总舵知道此消息,按照边城浪多年以来的行事风格,必定会再从中原各部抽调一批刺客潜入至江南各处,一来联络与追踪江南支未被擒获的刺客们,二来便是对一些已被白马山庄擒获的刺客们,伺机灭口。
白邙一番思前想后,这才细细料定。昨日事发,那么这三五日内,白马山庄必定对江南各处严加追查,此时留在苏州内外,亦无法与天涯盟各部取得联系。
但若送武孙玉兰一程,倒也不失为了却一件牵扯。虽说是两人皆有互救之恩,可难了却武孙玉兰对自己这般用心用情。且说武孙玉兰身中剧毒,毒发之日,少一天便是一天,早点使其归家,还不得耽误。此举一来可使她性命周全,若晚上一两日期间再遇着甚么变故而至武孙玉兰毒发身亡,对白邙而言,他便是背负对于武孙玉兰一生的愧疚和无法偿还的债。二来送其归家后,自己再快马折返,再一入江湖,千万人始众,只怕此生也难再相逢。岁月一催,经年之后,或许武孙玉兰便将此番际遇,相忘于江湖之中。
“如此也好,玉兰姑娘性命关键,再也拖延不得。我伤情已无大碍,如此便不再此处多叨扰老婆婆清静,明日一早我们便起行。”白邙一竖剑眉,素面轻抬,双目清澈处,似有心忧。
“真的呀?白公子说话可得算数,呐,老婆婆你便给我作证,这可是他自己说的哩。”
听见白邙应允,武孙玉兰顿时喜出望外,眉梢轻扬,满面笑容。她一把挽住了老妪的左臂,便像是小孩儿挽住娘亲的手一般,略带些许撒痴撒娇。
老妪一边呵呵笑时,不时间扫了几眼靠在自己臂上的武孙玉兰,果然是个初长成人的小丫头,骄里娇气,倒也惹人生怜。只是老妪这一扫眼间,竟发现眼前这丫头的脸上却与昨日所见不太一样,她便使着已有几分扑朔的老眼,在武孙玉兰的脸上看得仔细后,又忽然间一脸深纹齐皱,双目眯起彷如一线,仰头顿首一阵大笑。
白邙与武孙玉兰见到此状,皆是十分不解。
“我老婆子倒是说,昨日还净颜素面的小丫头,今日怎么也化起了温柔妆来。你看这一边略施粉黛,一边又饱含素雅的面容,倒也是十分特别。”老妪笑毕,才展颜道。
白邙听罢,才细细向武孙玉兰半遮半掩的脸庞望去。果然,那武孙玉兰不知在何时,竟偷偷在脸上抹起了水粉胭脂。那衬着粉嫩色的胭脂在默默脸上,却不是那么自然,尤其是一个不常妆容的少女,技法生疏,一边脸上已有粉黛,一边脸上却是素雅,倒也逗得老妪好一阵畅怀大笑。
武孙玉兰听到老妪的话,不禁一脸娇羞,顿时感觉无地自容,这才连忙掩着面跑出了屋外,在那清渠便捧上些水将脸洗了,又用巾帛细细擦干净后,才垂着头缓缓走进屋里来,嘟嘴欲作解释道:“本姑娘只是见着那些物件儿好奇,随便抹了几下耶。”
“所谓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小伙子,女子若施粉黛,多半为了心上人。”老妪领着武孙玉兰坐下,返头看了几眼白邙,脸上泛起了浅浅的笑容。
而白邙又何尝不知这老妪的言下之意呢?他此番心中沉郁,婉转一叹,垂首黯然。本是无意间与武孙玉兰结下此缘,白邙心中很清楚的知道,于情,他不愿受之,亦不能受之。
老妪似看出些甚么端倪,不由摇首一叹。
武孙玉兰哪知自己如此倾心尽力,而白邙又似那般冷漠,此时亦横眉瞋目,于心中似有些许抱怨。而白邙又似有忧,始终不与武孙玉兰互视,亦不与武孙玉兰言半个谢字,亦不表露半点动容,总是两人虽是隔面,此时却都不愿先张口说话。正是各自孤傲,难消彼此。
不多时,天色渐晚。木屋内光线渐渐昏暗,老妪起身,点燃了屋内几盏油灯。便唤着武孙玉兰一齐出门去。两人踏雪入菜园,摘了些青叶小菜,又在渠旁洗净了米,随后便折回屋中。老妪将火炉添了许多柴火木炭,架上了锅,再过得半个时辰,木屋内的桌上,已置列小菜两蝶、白饭一坛。
武孙玉兰擦了擦面上的汗滴,随着老妪一番入厨,方才那般心中积郁怨忿,此时亦消散了许多。她抬眼望了望靠在窗前的白邙,轻轻撇嘴,终是美目轻扬,放下了这一般傲气,才渐渐走近白邙身前,柔声道:“白公子,我与婆婆做了饭,一起来食些罢。”
白邙听见,却忽地望着武孙玉兰,竟是展颜一笑。
这一笑,便像是拢了半世的烟雨,如清风拂面,如冰雪消融。烛光映在他那几分疏狂而又略含俊美柔情的脸上,一双清澈深邃的双目,好似夹杂着沧桑与柔情。
这使得武孙玉兰顿时沉迷,双目迷离,深陷其中。
她是想,这世间恐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使她如此心醉。
白邙则不然,早些时候,独坐竹榻,想了整半个时辰,倒对武孙玉兰开始有了大不同态度。仍是心底念的那句:再相处亦不过三五日,送了她归家后,便次了结了,总归是谁也不欠谁,何必终日忧郁、担心此彼?
白邙这一笑轻快,恍然间即消逝。才道:“不知卫婆婆烧了甚么拿手好菜,我这一日未进食,此时闻见饭菜香,饥肠辘辘。”,道完,随即起身前往桌旁,一掀衣摆,缓缓坐下。只是反过来再看武孙玉兰,她仍是呆呆的杵在远处,双目沉凝,面容呆滞,白邙便又唤了声:“玉兰姑娘?”。
“啊!”
武孙玉兰听到白邙唤,惊了一声,才晓得自己失态,双颊绯红,便连忙回到桌前坐下。
酉时的山风吹雪,声声如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