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至,木居内,灯晃影闪。一泊浅浅的烛光,在这四处银白皎洁的大雪山中,虽显得渺小而又微弱,却可让人觉着温暖。
屋中三人食毕,桌上已是些许狼藉。老妪拄着杖子起身来,却忽然向这两人皱眉道了句:“愿饮酒否?”。
“此间有酒?”
白邙听罢,喜道:“这两日正是脑中昏沉,口中寡味,若能有美酒消散消散,当是好极!”。
老妪摇首,面容轻展,她轻轻的将自己手中的木杖扭转开来,一把握住斑驳的木柄时,用力一扯,只闻见“噌”的一声轻鸣,有一道青光在屋内闪过。白邙与武孙玉兰定睛一看,竟未想到老妪手中的木杖却是一把剑鞘,鞘内所藏,剑锋蜿蜒、剑长三尺,正是一把青蛇剑。
“二位在此稍坐!”
老妪一声道完,随即持剑掀帘而出,一入山雪之中。白邙与武孙玉兰相顾而视,不得其解,此时山风冷冽,屋外湖畔,时不时仍可听见树梢大雪崩塌,片片跌落。天色已黑,四处昏暗,白邙似有所忧,亦起身跟出门去。
立于庭前,白邙这一凝神闭气,眺目而去,却看见老妪持剑,在那一泊竹林中飞身而起,剑光似如清耀,飞枝断雪,剑气一挽,掀起镜湖阵阵波澜。
不多时候,老妪缓缓收剑,遥站在木居对岸看见白邙时,才提气沉喝了句:“后生,接住这只山竹!”。道完,老妪一手捏住身旁斩断的山竹,猛然向前一掷,只见一道长影霎时间向白邙扑面而来。白邙眉目一沉,双手稳稳接住,将老妪递来的这支一丈长的山竹,轻轻立于门旁。
再返头时,老妪已是翩然起身,衣袂飘飘,由对岸踏湖飞至,翻身落地之时,犹如一缕清风扑面。
这轻功施展来,好似天宫仙女一般,轻盈飘袂。
老妪取了山竹,三人入了屋内。她将山竹列在堂中,取出手中那只青蛇剑,沿着剑锋看了又看,忽地笑道:“这青蛇剑,是我夫君遗物,已有三十余年未曾展露锋芒,今日破封,当为白少侠和玉兰姑娘而尽。也是为,我这风荷庄四十年来,第一次有远客而至,陪我老婆子熬了这寂寥两日而请!”。
道完,老妪手中剑锋一展,霎那间便将地上那支山竹,沿着竹节劈成了六七段,随后便将青蛇剑,仍是缓缓的收入到木杖之中。
“自酿酒,名曰风清竹,请饮。”
老妪拾起两支竹筒,递与白邙与武孙玉兰,自己又取了一筒,只沿着竹节处轻轻一敲,竹节破时,顿时一股清冽的酒香弥漫开来。
“晚辈于江湖游历也有数年,当饮过不少琼浆,却不知世上竟有如此酿酒之法?今日晚辈终是大开眼界。”白邙一声惊叹,随即效仿,敲开竹节后,便可见竹筒内清酒闪烁,酒香扑鼻,正是迫不及待饮上一口,酒入喉中,顿觉一身轻快舒畅。再一口细细品味,此酒入口,旋即化作一股清流,似贯穿了舌根,清凉透爽却不似冰凉渗人,酒香浓厚却不烧嘴辣喉,除了一抹苦意之外,还带着一丝春竹之香,在脑中萦绕,久久不绝。
“妙极妙极!!”
白邙饮罢一节,连连称赞,却不知此酒虽香甜温和,酒劲却不小,不多时,白邙便有些双目迷离。
武孙玉兰不善饮酒,只浅浅的尝了一口后,又将竹筒置于桌上,眉目转动,目光未曾一刻,离开过眼前这个饮起酒来、潇洒快意的男人脸上,面上浮现的,尽是仰慕,尽是喜欢。
“甘苦并至,忧愁欢喜。一饮此酒,天下无双。”
白邙复饮半口,仍是十分沉醉,郎朗说道。
老妪见到白邙如此喜欢,倒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叹了声:“世有青蛇剑竹清风,抚琴一奏高山曲。世有玉具剑卫桑落,一出帝陵终不归。白发青丝三千丈,世间不再逢故人。白少侠与亡夫倒也极其有缘,觉此酒天下无双,倒也算得上夫君的半个知己。”。
“卫婆婆...老爷爷他...?”
白邙听到这番,不想无意间倒戳到老妪的心怀,见到老妪有些黯然神伤,不由心忧,浅浅一问。
“莫叫他老爷爷呐,他去时,还是个年轻模样。这年轻模样,到如今都是。”
老妪举酒入喉,宛然惜叹。
“卫婆婆,心中若有忧愁困苦,不妨与我等倾诉,心里怕好过些。”白邙皱眉道。
“不提了不提了,往事哪还记得那些清清楚楚。”老妪顿首,面上忽展眉,玉簪凤钗、吊坠轻摇,才猛地举起竹筒酒,佯作出男子一般的江湖气概道:“来,二位后生,举杯共饮。”
窗外山风呜呼,窗前落雪纷纷。
白邙遥听见,心中所感,当即连忙举酒喝道:“敬山风寒雪,敬大难不死,敬谢婆婆与玉兰姑娘相救!”。
老妪抬额,盈盈一笑。
“敬风荷庄终有客至,敬三十年风花雪月,敬四十载枯木寒窗,敬二位后生作陪,也敬...”老妪眼中泛泛,言语断了片刻,终是说道:“也敬...夫君竹清风!”。
忽来的举酒豪迈,武孙玉兰倒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小丫头仰头间想了一会,又不知说些甚么,只好亦举起酒来,大声喊了句:“敬白邙哥哥无恙!敬老婆婆!”。
三人会目,齐举酒,一饮而尽...
饭也罢,酒也毕。灯火也萧条,山风也凄婉。
一入亥时,困意渐浓。老妪习惯了早早入睡,此时已归于房中,入了梦乡。白邙不愿与武孙玉兰共床,一番推却、言语相慰,终是让武孙玉兰到竹床上歇下,而自己则傍着炉旁,在地上贴了层被,裹着身子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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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入心,酒后更似愁。
这夜里一闭眼来,白邙便好似见到了盈盈,她举着纸伞,于春野河畔婷婷而立,身影娉婷,一宛如柔情似水,浅浅荡漾在白邙心头之上。
春风拂,柳絮落,红花飞。
她一回首,一瓣红唇,贝齿浅露,美眸轻扬,脸上如桃花焕然,抬手遮面,宛然一笑。笑毕后,又忽然双目楚楚,浅浅皱眉问道:“白邙哥哥,一去三五月,让奴家好是思念呢。”
白邙猛地奔上前去,一把挽住盈盈的臂膀,拥入怀中。
这一句:“盈盈,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吗?”,却始终未能说出口...
与边城浪的约定,转眼间已去七年,这剩下的三年,又怎怕他腥风血雨、相思难念、痛苦煎熬、亦或是,千难万险。
白邙缓缓睁眼。
十年之约如枷锁,可为了盈盈,这枷锁,此生带上一回,又能如何?
一番思念至子时,一番辗转轻叹。
不奈长夜漫漫,白邙终是沉沉闭眼,渐渐入梦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