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莲神情微顿,看向自家娘亲的眼神带着些许探究。
娘失去的那十年记忆,到底是什么样的?
她总觉得,娘亲偶尔流露出来的风华,让她都忍不住为之侧目,到底是什么人家才能养出来这样的女子?
就在陈小莲晃神间,薛氏刻薄难听的声音突然冲破耳膜,震得她脑袋生疼!
“还敢顶嘴?不会?你不会什么?我觉得吴氏说的没错,你这小蹄子不安分,肯定会带着咱们老陈家的田地改嫁!老头子,你可千万不能犯糊涂!”
“就是就是!”
帮腔的,还是吴氏。
陈老头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这婆媳二人眼皮子真浅,眼前他还能用四亩良田两亩山地打发三房,等日后小虎和老四高中,就不是这么点东西能打发的。
“你们……”陈老头刚要开口,一直置身事外的陈义信动了。
他弹了弹手指,慢悠悠地说:“娘,大嫂,我觉得爹这么做很妥当!三哥如今重伤在身不知道能活多久,分家以后三嫂凭借着这些地也能养活三个孩子,咱们老陈家对三房的心尽到了,大哥那边也不耽误跟方家议亲,岂不是皆大欢喜?”
正如陈义信所说,这样一来,旁人也不能说老陈家薄情寡义让三房净身出户,大房也能顺利跟方家议亲,日后也能摆脱三房的拖累,这样一石三鸟,当然皆大欢喜。
淡然勾唇,陈小莲哪里看不出来陈家人的自私虚伪?
他们难道没有发现,他们算计了这么多,都是基于陈义信和陈小虎必定能高中光耀门楣。
可就这二人的鸟样,他们能高中才是见了鬼!
真不知道他们是哪里来的盲目自信,简直强大到匪夷所思。
不过,他们越是这样,对她越是有利,不是吗?
“四叔,你说的皆大欢喜可不包括我们三房!分了家,我们伤的伤小的小,我和娘又是女子,没人照拂岂不是要吃大亏?那些地听着是多,可仔细想想还是不能丢了西瓜捡芝麻,以后的日子美滋滋的,我可不想放弃。”
“莲丫头,你可不要贪得无厌!”陈义信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底满是威胁。
陈小莲会怕威胁?
当然不会!
扬起布满脓包的小脸,陈小莲脆声道:“哎?四叔到底是读书人,这词用的就是精准,我就是贪得无厌!谁能嫌东西多不是?”
陈义信语噎,他很想一巴掌抽过去打死这个没脸没皮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可他读书人的身份不能丢!
陈家的四个儿子里,最像陈老头的当属陈义信,他自私自利只为自己考虑,好处全让他占了,名声他也不想丢!
是以,他只能脸色铁青地看着陈小莲,想打不能打,想骂骂不过。
薛氏心疼幺儿,直接跳了起来冲向陈小莲。
“死丫头,你怎么对你四叔说话呢?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薛氏冲的又猛又急,旁人被怼她可以不管,可最宠爱的小儿子被呛声,她哪里能忍?
陈小莲嘴角勾笑,侧身一躲。
薛氏去势不减,竟一头朝着拄拐的吴氏冲过去。
“哎呀!”
吴氏行动不便躲不过去,被薛氏撞翻,婆媳二人就地滚作一团。
砰砰乓乓的声音,听着就疼。
陈老头脸黑了,陈义仁和陈义信二人的脸色也不好。
女人,除了会撒泼还能作甚?
偏巧这时,陈小莲脆生生地道:“哎呀呀,阿奶,大伯娘,你们没事吧?要不要我现在就去请林大夫?”
揉着撞痛的腰爬起来,薛氏中气十足地吼道:“不许去!”
吴氏却抱着腿哀嚎,好半天没能爬起来,想来又撞到了伤处。
薛氏说不许去,陈小莲自然不去,当即低眉顺眼靠在李氏身旁。
想了想,陈老头继续劝道:“莲姐儿,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还是现在能握在手里的最实在!你若是不同意,阿爷直接找里正过来强行分家也不是不行,你……”
“阿爷是可以强行分家,可这好说不好听不是?外人只会说陈家为了读书人的前程把重伤的儿子赶出家门狠心薄情!”陈小莲挑眉打断陈老头的话。
额!
心梗!
“咳咳咳”陈老头一噎,呛了口烟,不住咳嗽了起来。
就在此时,一道微弱又沙哑的声音响起。
“爹,娘。”
这声音虚弱中带着痛,痛中带着坚定,坚定中又有着不可描述的伤悲,直击人心。
“爹!”
“相公!”
“老三!”
一时间,各种称呼纷沓至来。
没错!
昏迷了这些日子以后,陈家老三陈义智,终于醒过来了。
陈小莲在瞬间的欢喜过后,不由暗叫不好。
在她的记忆中,爹爹宽厚老实不善与人相争,在陈家从来都是受欺负的那一个,这些年被压榨的更是一点反抗的心思都没有。
说他懦弱,他又至纯至孝。
说他果决,他又心软谦让。
刚睁眼的迷茫过后,陈义智眼底的微光一点点黯淡了下去,布满胡茬的下巴动了动,脸上有着痛色。
他知道了!
他什么都知道了!
爹娘的狠心,亲人的凉薄,他们都在盼着他死,欺负他的妻子儿女不说,还想继续压榨他们,一辈子让他们翻不得身。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自打懂事以后,地里的活计他全包了,夏日酷暑冬日严寒,他可曾说过一个不字?
可他得到了什么?他们的家人又得到了什么?
身体剧烈颤抖,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疼的,陈义智消瘦苍白的脸上布满汗珠。
“爹,我同……”
同什么?
同意分家?
陈小莲默默翻了个白眼,她就知道爹一清醒就坏事,他要是张口同意分家,那就是铁板钉钉的事情,她还怎么折腾?戏还怎么继续往下演?
人都没来齐就谢幕,她哪里会同意?
当即,陈小莲嗷呜一声吼,扑到陈义智身边。
嚎着:“爹啊!你终于醒了!你要是再不醒,你让我我和娘亲弟弟怎么活?”
这惊天动地一声嚎,吓退了陈义智将要出口的话。
陈义智虎躯一震,抬眼就看到自家闺女那熟悉的脓包脸,嚎的只听声不见泪。
他瞬间懵了,这是他那个胆小怯懦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的大闺女?
李氏也懵了,胆大妄为的闺女这又是想做什么呢?
没等夫妻二人反应过来闺女突如其来的哀嚎为何,陈小莲的小手不着痕迹落在陈义智的后背。
“唔!”只觉背后一刺,陈义智来不及说什么,眼皮一重晕了过去。
李氏见陈义智刚醒来就晕了,唤了一句“相公”便泪如雨下,伤心的不能自已。
陈小莲也不嚎了,默默收回自己的手。
若是此时她摊开掌心,便能看到一根闪烁着点点寒芒的银针静静躺着,银针的尖端,还有一抹鲜红。
爹啊!
实在是对不住,今天这个场合你只需要带着耳朵听就行,发表意见什么的还是算了,不然坏了你闺女的好事,你闺女可不依。
“爹!”陈小莲唤了一声,这才转向陈家众人,“阿爷阿奶大伯四叔,你们看到了!我爹刚醒了,他一定不会死!我们不能分出去,在家里好歹还有亲人分担着些,出去我们带着爹没活路!”
半身不遂地活着,比死还可怕!
老陈家没了老三这个壮劳力,还得白白养着他,日后他们一房还会继续拖累陈家,这何止是吃亏,简直是亏大了!
看着陈义信盖着破旧小棉被的腿,陈家众人都觉得就算他没死,以后也会是残废,哪里有站起来的可能?
不行!
三房必须分,今天就得分!
这一家子累赘,不能留!
“莲姐儿,分家的事情就这么决定了!你一个女娃,不同意也得同意!至多家里养的鸡给你们分几只,再多也是没有了!”
“老大,你去请里正过来,就说我老陈家今天要分家!”
一家之主拍板,陈义仁喜的满面红光,腿脚麻利地冲了出去,那样子不知道有多高兴。
在他看来,三房被分出去,他们家小虎没了累赘还能娶方员外的闺女,前程自是不必说,银子也不用愁。
薛氏恶狠狠地看着陈小莲,脸色青红交替,心疼地又心疼鸡,什么都不想分给三房。
可老头子发话,她也不敢再反对。
陈老头这次说的不容置喙,陈小莲似是也明白形式比人强,垂头丧气地站在李氏身边,肩膀一耸再一耸。
哭了?
陈家众人脸色怪异,要说落水前的陈小莲哭,根本不是什么稀罕的大事。
可落水后这丫头彪悍又无耻,哪里有她哭的份?都是他们吃亏。
众人心思各异,哪里知道陈小莲要强忍着,才能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这些人,真是可笑!
她哪里是不想分家?她只是不想吃亏让陈家占便宜罢了。
陈家许的这些东西,还远远不够呢!
至少还得再添把火,才能让她心甘情愿包袱款款地走人。
只是这柴,怎么还不到呢?
微微有些惆怅,陈小莲低头看着自家爹爹。
不妨,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陈义智的眼角滑落,没入发鬓之间。
“轰”
陈小莲脑中像是炸开了什么,让她身体瞬间僵硬。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爹在昏迷之中依旧能听到周围的声音,他知道陈家人刻薄自私的嘴脸,都是她生生撕碎摆在他面前。
强行叫醒装睡的人,把所有的阴毒恶意摊开,她没考虑过他是否能接受,是否会伤心。
她,是不是有些残忍?
就在此时……
“陈家的,你们给老子滚出来,今儿个要是钱还不上,别怪老子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