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怒气冲冲的暴喝声,来自前不久才铩羽而归的林大。
随之而来的,是鼎沸的叫嚷声,明显对方声势浩大,来了不少人。
“还钱还钱!”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们陈家还要不要脸?”
“就是,不还钱就拿东西拿人来抵!”
“少一个铜板都不行!”
陈小莲心中的涩意顿时一扫而空,眼底燃烧起兴味的光芒。
这把柴,终于来了啊!
她就说么,陈家俩读书人回来这么好的机会,林大不蠢,一定会牢牢抓住。
外头吵吵嚷嚷,上房死气沉沉。
陈老头皱眉,瞪了陈小莲一眼。
说:“走,出去看看!”
陈老头一出去,薛氏也紧随其后,吴氏则眼珠子转了一圈,嚷嚷着自己腿疼溜回房。
陈义信和陈小虎本不想去,觉得这种嘈杂哄乱的场面与他们读书人的身份不符,可陈老头作为一家之主出去了,他们当儿子孙子的,不去也不合适。
“要不是你这祸害,哪里有这么多破事?”路过陈小莲的时候,陈义信恨恨说罢,甩手跨出上房。
陈小虎则低头跟上,看陈小莲的勇气都没有。
如今他全部心神都在提防陈小莲发作,他爹提及方家的婚事也没多少喜悦,毕竟方家那姑娘是圆是扁他还不知道,他以后可是要当官的人,方家不过是小小的乡绅,他还不看在眼里。
要是那姑娘比小花妹妹好看也就娶了,像陈小莲一样丑的话,就算方家再有钱他也不能同意!
不得不说,陈家一门泥腿子,就因供养着两个读书人,那心气儿竟是比寻常小官富户还要高。
“娘!你在上房照顾爹,我出去看看!”
陈小莲着急出去蹚浑水,忙嘱咐了李氏几句,就怕自家柔弱貌美的娘亲出去弄伤了自己。
“莲姐儿,你千万小心!”李氏放不下闺女,也放不下昏迷中的相公,左思右想自家闺女如今不同以往,应当不会吃亏,这才弱弱应声。
李氏心思简单,不管这个家分不分,她们是否被赶出去,只要她们一家人在一起,她就什么都不怕!
“相公,我哪儿都不去,就陪着你!”
低声呢喃,李氏眉眼间满是温柔缱绻。
而冲出去的陈小莲,她眼中闪烁着的光芒,比那漫天繁星还要璀璨,忽略她的面容,就那双眸子就已足够动人。
只可惜……
“陈老头,老子今天也不跟你废话,你拿二十两银子出来,这事就能了结,不然别怪老子不顾念乡里乡亲的情分!”林大脖子上缠着纱布,凶神恶煞地冲着陈老头叫嚷。
他身后,跟着十来个浮浪汉子,一看就不是善茬。
陈老头大略认出几个,都是附近有名号的地痞,他当即心中一颤,升起惧意。
他们庄户人,哪里招惹的起这些人?
当下,他原本只是不喜陈小莲,如今倒是生出几分恨意。
要不是那丫头跳河自杀惹下祸端,老三又何至于惹上林大牵累家里?
至此,陈老头将三房分出去的心更加坚定,再无半点犹豫。
“林大,我们陈家已经决定将三房分出去,你们不管是要债还是讹钱,以后都冲着老三他们去,跟我们老陈家一点关系都没有!”陈老头声音温吞,话里的意思却无情的紧。
林大当即愣了。
分家?
陈老三倒了,三房就剩下妇女稚童,能还上银子?
“陈老头,你蒙老子呢?三房的人可是你们老陈家的主要劳力,你舍得把他们分出去?该不会是想赖债找由头吧?”
林大的质疑,噎的陈老头脸红。
可他心里那些算计,哪能说给林大听?
“信不信由你,里正马上就来了!”陈老头说完,吧嗒吧啦继续抽着旱烟。
一听里正要来,林大顿时犹豫了。
他是听说陈家的两个读书人休沐,这才带着人上门要债,陈家人为了读书人的脸面,怎么也不能继续耍赖不是?
没想到陈老头这么狠,居然真拉的下脸来分家,他就不怕村里人说他狠心无情赶快死的儿子出门?
不行不行,里正来了,他这二十两银子可不好要。
三房没钱,老陈家可不能跑喽!
偏巧,陈小虎和陈义信来了。
林大虎目圆瞪,喝道:“陈义信陈小虎,你们可是读书人,欠债就要还钱,今儿个你们不拿出二十两银子,老子不会放过你们!”
陈小虎:“啥?凭啥要我还钱”
陈义信:“欠你钱的是老三,你找他要去!”
“废话少说,你们还是不还?”林大眉眼间满是不耐烦,似是想速战速决。
“不还!”叔侄俩异口同声。
“好,很好!”林大狰狞一笑,冲着身后的浮浪汉子们挥挥手,“给老子把他们俩摁住,东西随便砸!”
“是!”
“好嘞!”
“嘿嘿,老子还没揍过读书人呢!”
那十来个浮浪汉子同样笑的狰狞,踹门的踹门,翻墙的翻墙,呼啦啦朝着院子里的陈小虎和陈义信冲过来,,一扯一摔,轻而易举地就将二人制服在地。
“你们……你们放开我,还有没有王法了?我要去告你们!”被摁在地上的陈义信挣扎叫嚷着,脸色铁青。
摁住陈义信的壮汉咧嘴,凶神恶煞一笑:“王法?老子就是王法!你们陈家欠钱不还,告官先下大狱的也是你们,老子怕个屁!”
薛氏见心爱的幺儿长孙被制住,当即气红眼抄起墙边的耙子冲了过去。
“下三滥,放开我家老四和小虎!”说着,薛氏手中的耙子兜头朝那壮汉砸去。
那壮汉不屑撇嘴,接住落下的耙子狠狠一推。
“嗵!”
薛氏被推倒在地,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哈哈哈……”
“老虔婆,你不是凶的很嘛?你也不看看你想打的人是谁!”
“就是,没要你的命都算好的了!”
“弟兄们,陈家欠钱不还,咱们进去搜!”
“对,搜不到好东西就全砸了!”
“得嘞!”
哄闹声后,除了压制陈小虎和陈义信的浮浪壮汉,其他人都冲进院子打砸。
“砰!”
之前本就被砸了一个水缸,如今院中仅剩的水缸也被砸的四分五裂。
“咔嚓”
耙子扫帚之类能折断的都被折断。
“哐”
厨房的门被踹坏,呼啦啦涌进去四五个人。
紧接着,里面传来“砰砰乓乓”的声音,想来是厨房的锅碗瓢盆也惨遭毒手。
“啊啊啊!你们这帮杀千刀的龟孙,我跟你们拼了!”薛氏这次是真哭了,嚎着就要跟人拼命。
可她摔的有些狠,狼狈挣扎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陈老头脸色铁青,气的浑身发抖。
他一个胳膊腿儿都不灵便的老汉,哪里能冲上去喊打喊杀?
只能气急败坏地念叨着:“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陈小莲暗戳戳探头,看清院中的情势后,嘴角忍不住勾起。
上次跟着林大的那三个人没来,想必是被她那句“林大借给我爹的牛车有问题,他不会不知道吧?”给吓得不敢来了,林大怕落下把柄就找了这么一群乌合之众。
林大这次学聪明了嘛,他知道陈家三房没钱,趁着俩读书人回来的档口闹事,先制服陈家那俩宝贝疙瘩,也不多做纠缠打嘴仗,直接让人动手打砸。
他这是逼着陈家表态!
不!
确切的说,是在逼陈家的一家之主——陈老头。
她虽然很想陈家吃大亏,可到底爹也是陈家的儿子,这么闹下去就算分了家,旁人也会说是三房招惹祸事,陈家出面摆平仁至义尽,是三房不孝带累家里!
这个时代,不孝的这个帽子扣下来,不仅会影响爹,也会影响狼崽和小星。
她,当然不允许!
屏息,陈小莲一个猫腰,溜了出去。
那边,林大叉腰狂笑:“哈哈哈……陈老头,我劝你还是拿二十两银子出来把这事了结的好。不然我这些兄弟暴脾气上来,兴许一个失手就不是打砸东西这么简单,万一卸了他俩人的右手,那可就不好了不是?读书人啊,多精贵!”
林大口中的俩人,自然就是陈小虎和陈义信。
“右手!”陈老头身体一震,脸色更难看了。
读书人最重要的就是右手,没了还怎么提笔写字?
不!
读书人哪里都精贵,别说是残了,就是受伤毁容了都不能参加科举考试。
肝胆俱寒,陈老头的冷汗瞬间从额角滑落。
“不,你们不能!”他嘴唇颤抖着,连带着身体也有些摇摇晃晃。
“哈哈,我们怎么不敢?是你陈家不还钱,道上的规矩就是一两银子一根手指,五两银子一只手,这十两银子嘛,腿和手臂都行!嘿嘿……老子也不照着一个人砍,他们叔侄二人分着来,是手还是腿?陈老头,你怎么选?”
“不,你们不能砍小虎和老四的腿,你们……对了,你们砍老三的!”
“你们家老三腿坏了,可做不得数!”
“腿……腿坏了还有手臂,随你们砍,要他的命都行,总之你们不能动小虎和老四。”
“啧啧……真”狠!
那个狠字没能说出口,林大的脖子突然像是被无形而诡异力量扯着向后仰去,发出“呃呃”的声音,双手也挥舞挣扎着,不住撕扯自己脖颈间的绷带。
他未说出口的话,被一道清脆的声音说了出来。
“阿爷,你真狠啊!小虎是你孙儿,四叔是你儿子,难道我爹就不是了吗?他本就废了腿,再没了手,你要他怎么活?你要我们三房怎么活?”
这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