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轻尘已经站起三分的身体停滞,眼神重重的颤抖了一下,然后,再次坐回床榻。
从第一次在永夜森林见面开始,宫如玉虽然带着面具,但给他的感觉却是无比坦诚,不但事事关照自己,而且想方设法帮助自己觉醒灵境,久而久之,就连自己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虽然没有直接告诉他,但也多次毫无隐藏的在他面前显露。
他以为……他是真的看好自己即使看不到希望也不愿放弃的精神……看好自己的鸿鹄之志……到后来……再加上看好自己举世罕见的特殊能力。
但是今天醒来之后他回想起……从他一进武战场那一刻开始,到和李衣、北默臣一战,似乎都是宫如玉的一个“局”,在测试他的能力……是否让他满意!!!
而他最后的那难得一见的愤怒在牧轻尘理解之下,倒像以前是看到自己心爱之物被毁之时的从那次突然爆发。
“真实的原因?”牧轻尘讽刺的一笑,看向宫如玉道:“那我就听一听,你准备拿什么样的借口让我继续当你的棋子,又或者,你终于打算坦白。”
并不是牧轻尘心态悲观,今天的两次战斗,是他灵境觉醒后的首战,是他获得新生的希望后第一次对自己的力量的尝试。
宫如玉让他挑战北默臣时他之所以答应的如此干脆,除了对宫如玉信任之外,他也想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他绝不是泛泛之辈,他想要发泄出多年来心中积压的憋屈和不甘。
但……
在亲眼目睹宫如玉一剑刺穿范元追的那一刻……他傻了,因为宫如玉那时看范元追的眼神,像极了当年他们在永夜森林时宫如玉最爱的宠物白毛被野狼杀死时,宫如玉看那匹野狼的眼神,至今,他记忆犹新……
难道他仅仅只是他的一个宠物?在牧轻尘心里……宫如玉的这种行为让他有一种无法言喻的耻辱感受,那种种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戏耍的难过,让他不由产生了一种钻心之痛……胜过浑身扒皮抽筋。
此刻他觉得自己十分可笑,自己百般信任的人,原来一直只是在把自己当做一颗极其重要的棋子而已!
“啊!?”
君语汐一下子抬起头,奇怪的看着牧轻尘,宫如玉也是脸上一阵抽搐,面具都差点砸在地上。
他们有预想过牧轻尘醒来后会以各种方式进行询问,或许悲伤,或许感动,又或许,是万分的感激。
但……
这略带绝望的话语是怎么回事!?
棋子!?什么棋子!?
君语汐和宫如玉都彻底懵了,心底同时冒出一个想法:“牧轻尘真是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啊!!!”
牧轻尘:“……”
看着面具和面纱之下似乎呆了的两个人,牧轻尘马上就意识到事情不对了。
此刻他的内心活动:画风好像不对啊!不是应该坦白……让自己离开,又或者……一顿借口之后,自己更加悲怆的识破吗?
看上去,他们好像很吃惊???
是自己说错了???
正当他一头雾水,还没有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给他高冷印象的宫如玉,居然直接笑了起来:
“噗……噗嗤……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棋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以为我把他当做棋子……有这么弱的棋子吗?哈哈哈哈哈哈……”
“呵呵呵……哈哈哈哈……”
此刻的宫如玉,完全没有了平时高冷沉稳的样子,他双手抱肚,嘴里发出的是根本抑制不住的,宛如猪叫声的大笑。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就连君语汐,也是双手捂住面纱,不住的轻笑了起来。
牧轻尘一脸茫然的看着他们,不知所措!
自己想错了?
绝对,绝对是自己想错了……这下脸可丢大发了!
尴尬的他被笑的全身瞬间遍起鸡皮疙瘩,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他虽然弱,但眼力还是有的,他看得出来此时宫如玉的大笑根本就不是装的。所以他思考的方向……完全错了!!!
他那伤感的表情……也用错了场合……!!!
宫如玉暴怒之后一定有着什么他不知道的故事,只是……肯定不是利用自己,否则场面绝对不会现在这样……连君语汐都笑了……神马???
“行了行了,再笑下去他可就真的绝望了。”
过了良久,君语汐终于慢慢放下双手,带着沙哑的声音看向宫如玉劝道。她仍然在笑,牧轻尘的脑回路实在太过奇葩,即使心静如她也觉得过于滑稽可笑。
竟然以为宫如玉把他当做棋子!!!
那绝望的语言、悲伤的表情,不拿个奥斯卡小金人都亏待他了!!
原本悲伤的气氛被他这么一弄……都几乎已经消散了大半!!!
“咳咳……”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略带尴尬的看着宫如玉,牧轻尘问道。
这下子,他都有些不好意思面对宫如玉了,回想起来,自己刚才得反应要是放在别人身上,他自己也会笑的半死。
“哎……”牧轻尘右手捂面,鸡皮疙瘩再次起便全身……
许久,他才用带着恳求的眼光看向君语汐,希望她可以帮忙解围。
“你记得你父亲曾经从过东楚军吗?”看到牧轻尘的这副表情,君语汐终于抛开笑意步入正题,开口问道。
“记得,在我四多岁的时候他离开过一段时间,走了一年多才回来,他告诉我他是去参加东楚军了,”牧轻尘点头,目光凝实的看着君语汐:“宫大哥是父亲的故人?”
在听到“父亲”二字的第一时间,牧轻尘便立马把尴尬之色抛之脑后,然后反应过来,原来宫如玉接近自己是因为自己的父亲。
从宫如玉在武战场上的反应,以及君语汐的问题……不难得出这个答案。
只是继西绝寒天之后,这已经是这段时间内他第二次遇到父亲的故人,倒还真是奇妙的巧合……
“嗯……”
在提起牧轻尘的父亲时,宫如玉几乎是瞬间就压制住了笑声,平复了心绪,他站起身接过君语汐的话,面色平静的道:
“在东西府的这整整三年,我一直在找机会确定你到底是不是他的孩子,直到现在我才可以肯定,你的父亲就是兰庭侯!”
“兰庭侯?北境的那个传奇?被天道之力怒伤的……北境之人口中的罪人?”
牧轻尘下意识脱口而出!
君语汐从小生活在斥侯府,对兰庭侯不好的言论因为斥侯的存在而从未流入她的耳中。但牧轻尘不一样,东西府没有人管这些,兰庭侯故事他早就从其他弟子那里听说过!!
原来当年宫如玉向他问起他父亲的名字不是随意为之……而是在试探,他是为了父亲才来到东西府的!
只是,兰庭侯……怎么会和他父亲有关联!
自己的父亲,怎么会是北境那个人人憎恶,杀孽深重的恶人??
似是看出了牧轻尘心中的不解,宫如玉继续解释道:
“当年你父亲从云之时并没有用牧临风之名,而是化名……牧兰庭,虽然你与他姓氏相同,样貌相似,但我迟迟不敢肯定,你是不是他的孩子,直到今天你和北默臣之战的最后一刻……”
“牧兰庭……”牧轻尘好像想起了什么,他马上拿出牧临风临走之前给他留下的那个锦囊,在锦囊的正面,那个多年以来他始终无法看清的字终于被认出来,
“庭……”他轻声念道,然后马上移目:“是诛焰焚天让你打消了心中疑虑?”
回想起在和自己传音时宫如玉那刹那奇怪反应,再结合他现在的话,牧轻尘很快就猜出了原因。
“难道兰庭侯真的是父亲!?”内心深处,他自我询问道。
就算样貌让宫如玉无法确定,但灵珠绝技除了子代遗传,外人绝对不能复制,凭借这个要确认他是兰庭侯之子,根本不难!
再加上锦囊之上绣着的的庭字,那不是正好验证了宫如玉所说……他就是兰庭侯之子!
“没错”宫如玉回答,语气之中充满了笃定:“当年我亲眼见过兰庭侯用出这招!虽然威力远远无法相比,但招式却是一模一样!”
“你的父亲牧临风就是兰庭侯!”此刻,宫如玉的脸上没有了一丝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严肃和激动。
整整三年,他终于真正的找到了“他”的孩子,所有的付出和努力都总算没有白费,事到如今,他那里还能平静得下去……
哪怕不是兰庭侯本人,他儿子同样可以……
牧轻尘的内心如浪潮翻滚,他从来没有想过,也不可能想到……牧临风居然还与宫如玉有过过往,否则……又怎么会闹出先前的那种场面。
他声音颤抖,目光激动的问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宫大哥,你是不是知道父亲在哪,你在他离开的前一年还和他待在一起,一定知道他在哪里的,对不对,对不对?”
连接两个对不对,牧轻尘内心的激动显露无疑,如果说有人能让他的内心不受控制泛起波澜,那个人不是澹台明月,就是牧临风……
无论当年牧临风化名牧兰庭后发生过什么,都不重要,他是自己的父亲,别说是北境,就算整个东楚国,整个琅灵域把他当做恶魔,自己也要找到他,站在他这一边,和他共同面对。
对于西绝寒天所说的牧临风去了北境,他始终无法相信,又或者他在欺骗自己,此刻他多么希望宫如玉能够给他一个肯定的回答,他希望听到……牧临风还在东楚。
但宫如玉接下来的反应,让他重新燃起的希望……再次化为绝望……
“哎……”
一声叹气之后,宫如玉轻轻摇头:“我们找了他十一年,如果真的有他的消息,又怎么会让你等到现在。”
“这样吗?”牧轻尘失望的低下头,颓然的开口道,语气……似乎比重伤之时还要乏力。
终究,还是没能得到父亲的好消息,那么,他们找到自己又有什么用呢!
没有父亲的消息,什么都于事无补!
“你不必如此,虽然没有兰庭侯的消息……但有一件关于他的事必须由你去做,若继续如此萎靡不振,怎能成功?”
就在牧轻尘心生丧气的时候,宫如玉再次大声开口,而且语气之中还带着急切和紧张,仿佛是害怕遭到牧轻尘的拒绝。
“关于父亲……”牧轻尘垂下的上身再次抬起,疑问的道:“什么事?”
宫如玉此刻的反应和在武战场上一样反常,这让他不觉的心生疑虑。
是怎样的事,会让这个素来沉稳的府主在一天之内前后多次为自己心生急切???
他隐隐感觉,宫如玉接下来要说的事绝不简单!
“平反罪名,”宫如玉沉声:“当年兰庭侯斥侯带领北征军北伐乱军,大败之后兰庭侯一一人之力力挽狂澜,屠杀北境乱军整整三十万,你听说过吧?”
“嗯……”带着疑问,牧轻尘点点头:“三十万大军之中,有五万是当地满月城的百姓,传闻说兰庭侯当时杀红了眼,就是因为这五万杀孽,他才会在满月神台被天雷所伤!”
“他的杀戮罪人之名也由此得来!”但他随之马上抬头,面色严肃:
“难道……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既然已经确定兰庭侯就是牧临风,那么从内心的深处,牧轻尘就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父亲会平白无故杀死整整五万无辜之人。
而宫如玉的反应,似乎也在证实着这一点……父亲的罪人之名背后,一定有鬼。
果不其然,宫如玉面带怒色,怒声道:“那五万个人,已被策反!”
“策反!?”
君语汐和牧轻尘四目相对,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深深的震惊。
整整五万人,被策反!?
“没错”宫如玉微微仰头,似是想起了当年情形,身体微微颤抖的道:
“当年在我们惨败之际,我被抓入乱军贼营,再一次偶然之中,我听到了几个敌军士兵的讨论,他们说北征军副帅牧兰庭突然爆发出恐怖绝伦的实力,以一人之力击杀了二十几万北境乱军,大溃敌人军心。敌军将领想方设法想要拦住他的脚步,于是在他距离敌军主帐只差数里的时候,收买了满月城五万百姓,把他拦在满月台前,欲在阴沉之日以数万引雷针引下天雷将其诛杀!”
“后来,已经绝望的我还是等到了他……他大杀敌军,从敌人的营帐里把我救了出来,敌方那些将领也几乎被他杀尽……我还以为,是敌人阴谋失败,满月城百姓心怀国家,不愿为敌人……做事。”
宫如玉的情感波动在这时发生了明星的变化。
牧轻尘和君语汐都是一言不发,静静地倾听着。
“……没想到在我回到我方军营再度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却是流干鲜血救我和斥侯,躺在床上的兰庭侯,还有那浩浩荡荡的满月城百姓,北征士兵们责备的目光。”
“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拿着武器,愤怒的看着兰庭侯所在大帐,大喊让他为五万死去的满月城冤魂偿命,甚至连那些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士兵们大部分也都认为是他杀红了眼,错杀无辜百姓。”
牧轻尘目光一颤,君语汐更是连一直抬起的玉手都猛然滑落。
这些……岂止只是冤屈,可以说连他的伟大功勋,都被谩骂埋没。满月的那些百姓,是良心都被狗吃了吗?竟然在不清不楚的情况下就如此迫害守护他们生命和家园的英雄……
“……后来”宫如玉的声音开始哽塞:“是斥侯给了他们大量的慰问金,才平息了他们所谓的“怒火”。之后兰庭侯恢复,北境整顿清楚,我们回到皇城,陛下听说此事后虽然面露异色,但他认为兰庭侯功大于过,不顾反对的仍然想要将他和斥侯一起封为“天侯”。只是二人都不愿意接受,陛下就不再勉强!”
“当时朝堂上有很多人传言说兰庭侯是深感自己罪孽深重,无颜接受“天侯”封赏,说他本来也不配接受如此封赏……他们知道什么,”
最后六个字,宫如玉几乎是暴吼而出,他的声音微微停顿,脸上露出了难以压制的沉痛之色,双手也死死的攥了起来:“兰庭侯亲口告诉我和斥侯,如果不杀死那五万“贼人”,恐怕后面的北征军,乃至整个满月城、整个北境都将会在无声无息之中沦陷。整整五个月的相处,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们一清二楚,我们相信,他杀的根本不是无辜百姓,而是五万已经“投敌叛国”的贼人。”
“可是愚蠢的北境之人,他们一无所知,随随便便的就把“杀戮恶人”的帽子扣在兰庭侯的头上,简直让人恶心。”
“带给我东楚北境这整整十一年和平的,不是陛下,不是斥侯,不是北征军,而是那背负骂名离开的兰庭侯啊!他们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凭什么还要把如此臭不可闻的罪名放在他的身上,在我看来,兰庭侯的离开不是意外,而是被那些他亲手救下的北境愚民逼的!”
“……”牧轻尘的心海泛起久久无法平息的滔天巨浪,看着言语悲愤的宫如玉,他的内心沉痛欲裂。
他没想到……父亲当年的离开,居然有这么大的隐情。在他的印象之中,牧临风性情平和,待人和善,甚至还经常教导自己千万不可滥杀无辜!
难以想象,在杀死那整整三十万乱贼之后,他的内心承受了多少痛苦,在被无端加上“杀戮罪人”的罪名时,他又是多么绝望。
“难怪啊!哈哈哈哈……难怪啊……”
牧轻尘内心颤抖,鼻子发酸……发出悲凉笑意的同时,眼中还是控制不住的流下泪痕。
现在他不得不相信了,牧临风是真的去了魔域!而原因……是西绝寒天不肯告诉自己,或许就连他……牧临风的过命兄弟,都相信了北境流传而出的“罪迹”,认为牧临风是在东楚无颜待下去了,才去魔域的……
殊不知……他离开东楚前往魔域的真正原因……是绝望,是心寒!
……
……
信息量有点大,大家坚持住,耐心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