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呗。”张姐明显来了兴趣。
李云霄替张姐倒了杯酒,笑道:“姐,招工难也不是你们一家企业面临的问题,作为劳动密集型的制造业,利润本来就低,如果招不到人交不了货,那后头就是恶性循环,最终资金链产业链断裂。”
张姐本来以为李云霄就一少爷,会跟她灌些暂时安慰人的心灵鸡汤,但没想到,这小伙子一开口说出来的话,拽文拽文的,还句句都在点子上,于是更想和他多聊几句了。
“你接着说。”
张姐抿了一口酒。
“如果我猜的没错,您现在招工应该都是招35-45的中年妇女吧?”李云霄轻声慢语。
“嗯。”张姐“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张姐毕竟是生意场上滚过的,喜怒不形于色,心事勿让人知,就算被李云霄说中了,她也不会承认的。
35到45岁的中年妇女,一般都家庭负担重,所以勤劳踏实,做事有分寸,而且不会动不动就辞职撂挑子。但凡做轻工的,招人都偏向于这一群体。
而年轻人,则就不一定了。现在的年轻人想法多,脾气大,最重要的是没耐心,吃不了机械劳动的苦。有文化的大学生谁会来给你当工人,招来的其他小年轻,没文化又很难管理。最后,这些工厂老板最后还是选了大妈群体。
“张姐,我是这样想的。既然是年前,你不妨招些年轻人。”李云霄提议。
“嗯。”张姐皱了皱眉,端起酒和李云霄碰杯。
很明显,她听到这儿,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前面李云霄的文绉绉的几句话令她刮目相看,但提起招聘年轻人,张姐又将李云霄归为了门外汉,一个略有文化的酒吧少爷。
但李云霄并不气馁,笑着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姐,我说招年轻人,您别不爱听哈。说句冒犯的话,现在的年轻人,别说您有误解,我对他们都有误解!”
张姐听了“噗嗤”一声笑了:“说得你好像多老似的?再老还能有我老啊?”
“张姐,您不老,您那叫阅历,叫成熟。”
“你这嘴就接着哄我吧。”
李云霄见张姐兴致不错,又继续往下说道:“其实现在的年轻人压力也挺大的,刚毕业没几个钱,房租还那么贵,一年忙到头也存不了几个钱。要摊上家在农村,有时候真没脸回家。”
“没脸回家?怎么会没脸回家?家是港湾,不是说有钱没钱都回家过年嘛。”张姐以为李云霄在吐槽,反过来给他灌起了鸡汤。
“姐,真的。您想啊,这过年回家见父母,总不能空拎俩爪子吧?就算父母不介意,那要是上上一辈儿还活着,见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的,总不能捎上一塑料儿空气就登门了吧?”
李云霄说得绘声绘色。
“再着说了,就算老一辈儿的不介意,亲戚们不说啥。那这些年轻人见着小辈,总得意思意思吧。现在国家开放二胎了,就算是十七八岁技校刚毕业的小年轻,谁还不摊上几个小侄子小侄女儿,这见了面,当叔叔当姨娘的,总不能两眼一抹黑,装聋子瞎子吧?可要是不装,一个红包少于400,拿的出手不?反正要是我,我是拿不出手的。”
“你说的……好像……”张姐慢慢把李云霄的话给听进去了,但习惯还是让她还是把“有点道理”几个字儿给生生咽了回去。
李云霄察言观色,见张姐有些松动,又和她干了几杯,说道:“还有,虽说现在大家比过去有钱,可上大学的大学生里总有人家庭贫困,需要打工挣学费生活费的。所以,依我的拙见,招年轻人也未尝不可一试。”
“可是……”张姐犹豫了一下,心底认同李云霄的时候,嘴上还是抛出了一个疑问,“可是年轻人就算招来了,也留不住啊!”
“怎么会留不住呢?”李云霄一笑,“其实现在的年轻人收入并不高。就说那些北上广的大学毕业生吧,好多在一些小公司就拿个三四千。三四千啊,张姐,你说在帝都上沪花城要怎么活?”
“那肯定活不好。”张姐也不喝酒了,全神贯注地和李云霄攀谈起来。
“是啊,所以问题就来了。他们虽然要面子,但只要您能开出两百一天,包吃包住,然后又允许他们兼职,我想很多人还是愿意来的。”李云霄道。
“两百一天?”张姐也笑了,“云少,你还真是不了解行情,过年期间都是三倍工资,我花六百一天招人,都未必能招满。”
李云霄胸有成竹,张姐一个问题抛出来,他早有答案在下面等着了。
“张姐,这就是我要给你的另一个建议。”李云霄娓娓道来,“您知道现在的年轻人赚钱虽然少,但是他们对生活品质的要求却不低。怎么说呢?简单说,就是少爷的身子跑堂的命!钱赚的不多,却想吃好的喝好的住好的。您就看那满大街的外卖,现在的年轻人宅着呢!”
“但这和我招工有什么关系?”张姐质疑道,“你前面不还让我招年轻人,这怎么说着说着,自己抽了自己的嘴巴?”
李云霄笑了,摆出个卖萌的表情:“张姐~!我怎么能自己抽了自己的嘴巴呢!”
“那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趁现在还不到元旦,您赶紧花点钱,把员工宿舍稍微装修一下,搞得温馨一点儿,那些年轻人除了8小时上班,下班后也有个安逸的场所待着玩手机,还有钱拿,谁不愿意呢?”
“你说得有点道理。”张姐终于忍不住夸赞了李云霄一句,随即表情又阴沉了下去,“可是,这些年轻人不要回家过年吗?”
“哈哈哈。张姐,您孩子今年多大?”李云霄又替张姐倒了杯酒。
雪香躲在沙发后面,一面偷听他们的谈话,一面心惊肉跳。
这张姐也太能喝了,就她和李云霄这一杯一杯的,都已经干掉一瓶了。
雪香担心李云霄脸上的伤,但也知道自己冲出去不合适,只能耐着性子边听他们谈话边干着急。
“我孩子上初二。”张姐如实说道。
“所以,您就不知道那些催婚的大龄青年的父母是有多着急,那些被催婚的青年男女是有多痛苦!”李云霄笑道,“您看,您要是招年轻人过年期间来做工,一来他们能赚钱,二来又能躲避催婚,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嗯!你说的对,这个方法我可以试试,我现在就手机里联系个装修队看看!”
这位张姐也是个行动派,说风就是雨,拿出手机就要找人装修员工宿舍。
“张姐~~”突然,李云霄发出一声酥入骨髓的撒娇声。
连雪香隔着沙发都浑身一凛。这家伙又想干嘛?
“张姐,装修队哪有品位啊?费钱费事回头能出来您还不满意。我觉得您应该先找设计公司给您设计个效果图。”李云霄道。
“设计公司?哈?”张姐很大声地笑了一声,“设计公司多贵啊。我别墅装修,别墅才买了一千万,装修都快赶上别墅钱了。”
李云霄想像了一下张姐的别墅,又联系了一下她的穿衣品味,估摸着肯定是弄了个沙皇宫殿的欧式风格,而且是画虎不成反类犬的那种。
“姐,那是您没找对人。”李云笑道,“不如这样,您把员工宿舍的装修交给我呀!不瞒您说,我大学就是学室内设计的,后来还开过公司,乐墨轩您知道吧?那就是我设计的。”
“乐墨轩?”
雪香和张姐一起,努力回忆着乐墨轩的装修。
乐墨轩是一家女性服装店,在这个实体经济普遍不景气的大环境下,它却能一路屹立不倒,而且每年的营业额都不断攀升,不可为说不是一个奇迹。
雪香去过乐墨轩几次,整个服装店的装修风格似乎都学习了山本耀司黑白的性冷淡风格,所有的线条和装饰都追求极简。在这样一个高雅孤冷的店面里,老板抛出的那些廉价当季服装,很快就被抢售一空。
因为很多买衣服的人,在追求衣服便宜的同时,又希望自己格调高雅。在乐墨轩购买衣服这一行为,能让她们觉得自己雅致。
“我去过那家店!印象深刻。”张姐也想起来了,“那家店真是你设计的?小伙子,你骗人的吧。”
“不骗你。”说着,李云霄打开自己的手机,开始翻图片,“您看,这是我的大学毕业证……东吴大学室内设计系李云霄。这是我以前设计公司的营业执照,这是乐墨轩当时的动线图和渲染效果图……”
李云霄还在喋喋不休地介绍着,但雪香却已经不再继续偷听。
因为她已经完全明白了李云霄的意图,这家伙根本就不是来做酒肉生意的,而是典型的挂羊头卖狗肉。如此迂回的做生意方式,也亏他想的出。
他在这里酒陪着,钱拿着,私活儿接着,提成还拿着,除了说出去当少爷不好听之外,几乎是几全齐美的好办法了。
正当雪香无味杂成之际,敬了一圈儿酒的主管,带着微醺的醉意,坐进了雪香的卡座。
“来,菇凉,我敬你。”主管晃动着酒杯伸向雪香。他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雪香,想叫“小姐姐”,但又觉得自己这个年龄不大合适,索性开口喊她“菇凉”。
雪香茫然不知所措,看着主管微红的眼眶,情急之下居然说了一句:“您别喝了,每天这样很辛苦吧。”
主管愣了一下,旋即收回了酒杯,笑道:“是啊,辛苦是肯定的。我们这些人读书不多,要是酒量再不好,可怎么活下去啊?”
雪香听着主管的话好似在开玩笑,却又好像是发自真心的。
“我们不像云少命好,从小读书好,还会设计。这不,刚来俩月,这小子也不知道给老板灌了什么迷魂汤,老板居然同意明年年初装修这里,还把设计都交给了云少。”主管凑过来,小声对雪香说道,似乎不想太多人知道。
“所以说,我最怕你们这些读书人。”主管带着醉意,继续和雪香闲聊,“这云少是个学霸,他把以前读书那股劲儿用在陪酒上,我们这些人那,全TM不是他的对手!厉害啊!”
听了主管对李云霄的评价,雪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继续低头玩弄着她背包的带子。
主管见雪香不好意思,端起酒杯自嘲起来:“还好这小子是我招进来的,我也没和他做过对,不然现在我的饭碗也摇里霍落的咯!”
主管喝完手里酒,又拿起桌上的酒自斟了一杯,然后去别桌敬别的客人了。
雪香怔怔地,过了一会儿回望不远处的李云霄,昏黄迷离的灯光下,他又换了另一桌客人。一样的暖心笑容,一样熟稔地玩着骰子,一样地谈笑风生,只是这背后……却是李云霄独特的生存之道,也是他的自救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