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香把奶奶带回家，安顿在自己房间。
雅子在黄人人的安排下，去了文斐酒店的公关部。酒店辟出一个标间给雅子当宿舍，雪香觉着这应该也是黄人人的主意。
雅子在厨房里做饭，黄人人上班还未回来。
奶奶却有些焦虑地在客厅里迈着小碎步来回踱步。
“咋个还不回来？还不回来？”
雪香看出来，奶奶是急着想见黄人人。
可惜黄人人今天要向甲方爸爸提案，他负责的那个AI项目，现在在整个鹅厂乃至整个互联网行业都颇受关注。
黄人人还未归，李云霄先来了。
只见他今天穿得很正式，蓝色条纹的长袖衬衫，外头一件浅色羊绒衫，下身一条黑色的西裤，熨得笔挺。
“我来看看奶奶。”李云霄换鞋进门，很热络地想和奶奶套近乎。
奶奶顶着一头银发，眯着眼睛打量了李云霄半天，后来听他自我介绍，才知道不是黄人人回来了，难免有些失望。
“奶奶，我是雪香的……朋友，听说您今天到了，我过来拜访拜访老人家。”
李云霄说着，把手里一篮子精致的水果放在茶几上。
雪香明显感觉到，刚才他自我介绍的时候，想说“男朋友”但犹豫了一下，生生把那个“男”字给咽了下去。
“小伙子，让你破费了。快坐！”奶奶很客气地请李云霄坐，又意味深长地看了雪香一眼。
老人家经了半辈子的事，这点子情况还能看不明白？
李云霄略有些拘谨地坐了。
奶奶问了问，他是哪里人，今年几岁，做什么工作的，李云霄都耐心地一一详细回答了。
慢慢地奶奶的注意力被转移了，也不那么焦虑地等黄人人了。
雪香见情况良好，就给李云霄倒了杯热水，意思让他多陪奶奶聊聊。
“你和我家娃儿认识多久了？”奶奶问李云霄。
“快一年了。”李云霄答。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奶奶一翻望闻问切，就摸透了李云霄和雪香的情况。
雅子把李云霄送来的水果切成果盘端了上来，李云霄抬起身，很自然地拿起一根牙签，签了一块火龙果递给奶奶。
李云霄这大半年在酒吧学着察言观色，知道像奶奶这样上了年纪的人，一般牙口都不好，故意挑了软糯的火龙果给递了上去。
雪香奶奶笑呵呵地接了，咬了一口，又笑着招呼李云霄：“你吃，你也吃嘛！”
李云霄拈起一块苹果吃了，随后抬了抬手表，抱歉地起身对奶奶告辞道：“奶奶，不好意思，我得去上班儿了。明天中午，我订了望海楼的包间，请您和雪香，还有雅子，还有……人人，一起过来吃饭！”
“好好……工作要紧工作要紧。”奶奶抬着手，笑着目送李云霄出门。
门刚合紧，奶奶便拉过一旁的雪香，用手指在她脑门儿上戳了一下，掩饰不住笑意地审问她道：“你个死娃子！啥时候耍的朋友，连奶奶都不告诉！你娘啊老子更别提，也被蒙在鼓里的吧？”
雪香红着脸低下头，低声回道：“奶奶，您说什么呀。我和云霄，就是朋友。”
奶奶笑而不语，只是看着雪香的眼睛，直看得她心里对自己说的话越来越没底气。
不一会儿，黄人人回来了。
一进门，奶奶就颤颤巍巍地立身往外迎，只是沙发到门口的几步路，奶奶就眼含热泪了。
黄人人乖觉，丢下包，鞋子也不换了，过来拉住奶奶的手，热络地向她打招呼赔罪。
“奶奶好！实在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我今天公司有提案，本该请假去接您的，对不住对不住。”
奶奶一言不发，只是眼含热泪地死死盯住黄人人。
黄人人的手被奶奶攥得生疼，他看奶奶有些激动，于是便慢慢扶着她又回沙发坐下。
黄人人进到这个屋子之后，奶奶的目光就未从他身上移开一秒。
“好周正的娃儿噢！”
半晌，奶奶才嗫嚅着发出一句感慨。
雪香还未来得及接话，奶奶又补了一句：“和你爷爷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雪香和黄人人面面相觑，他俩都没见过黄人人爷爷年轻时的模样。
随后，奶奶又问了黄人人一些家里的情况，黄人人说几句，奶奶就抹一会儿眼泪。
雪香搞不懂亲人团聚是好事，奶奶流泪的点在哪里，只能把这些都归为激动的泪水。
雅子张罗大家吃过晚饭，就叫车回了酒店。临走前，她摸了摸奶奶的手有些冰冷，非从自己包里拿出自己用的巴宝莉羊绒手套，给奶奶留下了。
雅子走后，奶奶指着门口对雪香道：“雅子这孩子，从小我看着她就是个好娃，但怎么这次来，总觉得她有心事似的？”
雪香抿了抿嘴，叹了口气，对奶奶解释道：“雅子最近正在办离婚，心情不好是正常的。”
“嗯。”奶奶点了点头没说话。
过了半晌，她才又对雪香开口道：“要是真的过得不顺心，还是离了的好。甭凑活！人就活一辈子，谁离了谁不能活？”
雪香听了微微惊异，她没想到，像奶奶这样上了岁数，又一辈子生活在小城市的人，居然对婚姻有如此豁达的态度。
她这个年纪的好多人，不是应该死活拦着子女不让离婚的嘛。那个年代过来的人，把离婚看得重于泰山，似乎离了婚，整个人就人设坍塌斯文扫地了。
“雅子模样好，脾气好，不愁嫁。”奶奶又道，“我以前听你说，雅子有个儿子？”
“哎，可不是么？我们正在帮雅子争夺孩子的抚养权呢。”黄人人端了三杯热茶凑过来插了一句嘴。
“嗯，好朋友之间能帮就帮。”奶奶接过热茶，低头吹了吹，抿了一口。
“你爷爷的飞机什么时候到啊？”奶奶喝完茶，抬头迫不及待地问黄人人。
黄人人坐到奶奶的身边，拿出手机，翻出爷爷的机票信息给奶奶看：“后天晚上到，到时候Tony会去接他。”
“Tony是谁？”奶奶不解。
“Tony是……”黄人人正想着怎么对奶奶解释。
雪香抢过话答：“Tony就是……舅爷的助手。”
奶奶一听就有些坐不住了，颤动着嘴唇说道：“你们这些娃子，怎么不懂事。你们爷爷大老远来了，怎么能让一个外人去接他呢？”
黄人人笑道：“奶奶，Tony不是外人，他跟了爷爷二十年了。算是……自己人。”
奶奶的态度很坚决：“我不管那个泥是什么人，还是咱们自己去接的好。我也要去！雪香，你安排车子。”
雪香和黄人人对视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黄人人要去乌镇参加互联网大会，后天晚上才能回来，他还要在会上路演，他的这个人工智能项目正是最热的峰口，连马爸爸都很感兴趣。
而雪香觉得，Tony有宾利车，东浦机场又远，奶奶受不了舟车劳顿，还是Tony去接最合适。
接回来之后，奶奶可以和他在酒店里见面嘛。
奶奶似乎有些生气，胸口不自觉地上下起微微起伏。
没办法，雪香冲黄人人使了个眼色道：“你明天出你的差，我会安排好的。”
黄人人见奶奶情绪有些激动，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低声对雪香说了句：“Tony的电话你有的，随时打给他。”
“行，我知道了。”
入夜，雪香睡在里间的地铺上，奶奶在床上面朝里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雪香越想越觉得奇怪，奶奶对舅爷的反应，似乎有些过激，她心心念念的这个态度，似乎超越了寻常兄妹。
雪香努力回忆自己小时候，舅爷唯一回来过的那次，但她当时实在是太小了，记忆已然模糊到连轮廓都想不起来。
雪香事情想不通就睡不着觉，她蹑手蹑脚地披着衣服起来，按开了隔壁李云霄家的房门。
自从李云霄也换了指纹锁之后，他替雪香的指纹也录上了，雪香可以随意进出他家。
此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半，李云霄上班去了，雪香一个人坐在空落落的客厅里，按响了她爸的视频。
视频响过三通，雪香爸爸才接了起来。
他一看到雪香，就乐呵呵地笑道：“怎么了？闺女？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儿？我和你妈正在北欧看极光呢！”
说着，雪香爸爸把视频对着冰岛夜空中蓝绿色微弱闪烁的极光，拍给雪香看。
此时此刻，雪香哪有心情看极光啊，她一脸严肃地对着手机说道：“爸，奶奶在我这呢，我有事情问你。”
雪香爸听了雪香的话，视频的摄像头立刻就转了过来！
“啥？你奶去你那了？”雪香爸的语气一下子就急促起来，“早上你姑还去看过她，她也没说要去上沪啊！”
雪香摇了摇头，道：“奶奶是下午来的，表婶陪她坐的火车。”
“啥？！咋地啦？”雪香爸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雪香妈听见雪香的声音也凑到了镜头里。
雪香看着穿着情侣冲锋衣的爸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爸妈这辈子真是活得潇洒，年轻时努力工作，年纪大了便四处旅游，也不操心儿女，也不抠门省钱。一辈子恩恩爱爱，潇潇洒洒，这真是中年人最好的状态了。
可他们的这种好，怎么半点没遗传给雪香？她至今还是孤家寡人。
“雪香，你奶咋跑你那儿去了！你快说！”雪香爸爸的语气中透着焦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