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李云霄陪雪香回隔壁。
奶奶年纪大了，起得很早，已经洗漱完用过早饭，端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了。
见雪香回来，奶奶焦急地迎了上来，迎头就埋怨她道：“死丫头！昨天晚上去哪儿了？我早上起来一摸，被窝都是冰的。我想报警撒，人人拦住我，说等一等，你九点不回来再报。”
雪香脸一红，挽着李云霄，努力对奶奶挤出一丝笑意道：“奶奶，家里地方小，昨晚我睡男朋友家了。”
黄人人正在厨房里洗碗，听到“男朋友”三个字，手下意识地一松，一个薄瓷的白碗掉进洗碗池，“啪嗒”地一声，摔得粉碎。
“男朋友？”奶奶也一愣，疑惑的看了身旁的李云霄一眼。
李云霄忙递上手里的一盒茶叶一盒海参，早晨商场都没开门，这两盒茶叶还是他早起去东哥那里顺过来的。
七点不到，李云霄就神色匆匆地去茶室找东西，东哥恰巧在茶室旁的露台上打太极。
见李云霄匆匆而来，便停下推手的动作问道：“这才七点，你小子这么早跑来做什么？”
“过来顺点东西。”李云霄大言不惭，随即便弓腰在茶室里四处扒拉。
东哥奇怪地收回了太极姿势，站直了身体道：“嘿！你小子今天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啊。我这茶室里名酒名烟多了去了，大半年了也没见你拿过什么东西，今儿你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未婚妻的奶奶来了，找点见面礼。”李云霄头也不抬，“东哥，算我跟你借的，回头我还你。”
东哥又是一愣：“未婚妻？见面礼？借的？”
李云霄东哥还是了解的，人长得帅，气质又好，人品也有保证，酒吧和KTV里想和他好的姑娘海了去了。但李云霄却一概不搭理，天天一副不近女色的样子。
这小子啥时候有未婚妻啦？
还这火急火燎地寻找见面礼？
不行，东哥觉得自己有必要亲自过问一下。
“你未婚妻……做什么的？咋认识的？”东哥问。
“是个作家。我们是邻居。”
李云霄私下里扒拉了一翻，找出来的东西不是觉得不够档次，就是档次太高了。李云霄并不想占东哥的便宜。
“得得得！”东哥看出了李云霄的心思，一把推开他，然后走到茶室最里面的角落，打开一个红木的低矮柜子，从里面拎出两盒东西。
“那，一盒茶叶，一盒海参，本来是我准备过年孝敬我丈母娘的，你小子既然急用，我就先让你了！”东哥把东西递给李云霄。
李云霄低头接了，抱拳对东哥说了句“谢谢”就急匆匆风一样地走了。
他走后，东哥还一头雾水地站着摇头，嘴里狐疑地念叨着：“未婚妻？这小子……来真的啊？”
奶奶看了一眼李云霄手里的东西，知道价格不菲，看来李云霄的这次登门，算是正式拜见家长了。
奶奶思忖了一番，没有说话，只是表情平静地先把他们让到沙发上坐。
昨天晚上雪香一夜未归，黄人人早就心急如焚，早晨他拟了雪香夜不归宿的一万种可能，眼前这种却是他最不愿意承认的。
雪香和李云霄并排坐定，黄人人在厨房里，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去捡洗碗池里的碗。
他一片一片地捡着，那些白瓷的边缘仿佛是片片锋利的刀刃，刀口全都对着他的内心。
黄人人的心在滴血！
“雪香，奶奶知道你这孩子小事犯糊涂大事拎得清，既然你们都到这个程度了，那奶奶祝福你们。可是有几句话，奶奶还是要当着你们的面儿先说清楚。”
奶奶正襟危坐，她今天穿着一件对襟的棉衣唐装，态度谨慎，表情严肃，丝毫没有说笑闲聊的意思。加上她上了年纪，一时间气场全开，一副大家长的气势和做派。
“奶奶，您说。”雪香和李云霄很有默契地拉着手同时点头道。
“娃儿，你也三十多咯，没的时间好浪费咯。我看这小伙子模样称头，咱也别把自己端得太金贵咯，得诚心诚意地和人家处，你的脾气也该收敛收敛咯。”奶奶先语重心长地对雪香说道。
雪香听了没说话，只默默点了点头。
而后，奶奶又转向李云霄：“小伙子，我第一眼看到你，心里就喜欢。我平时最宝贝的就是这个孙女。奶奶年纪大咯，还能疼她几年呢？我就希望啊，她以后的路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她走。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奶奶毕竟有了年纪，经历过的事情多，她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絮絮叨叨。儿孙自有儿孙福，雪香的未来从来就不在他们这些家长手上，她能做的，就是说几句提点的话，希望两个小辈自己能悟出其中的深意。
李云霄紧握着雪香的手，奋力点了点头道：“我明白的，奶奶！您放心！”“奶奶，今天天气好，要不我和云霄陪您出去逛逛，您想去城隍庙还是东方明珠？”
雪香本就不好意思的很，等奶奶一训完话，忙笑着岔开话题问道。
奶奶幽幽地看了雪香和李云霄一眼，轻轻摇了摇头：“我哪儿都不想去，待会儿让人人陪我到楼下小区里去走走就行。”
“啊？”
黄人人听到自己的名字，这才把思绪从无限惆怅中抽离了出来，擦了擦手，钻出厨房，走进客厅里来。
黄人人和李云霄四目相对，无限尴尬。李云霄明显感觉到，黄人人的眼睛里似乎在喷火，每分每秒都想烧死他。
李云霄扛不住黄人人的愤怒，先低下了头。
雪香撇过脸，故意不去看黄人人。她害怕他的目光。
既然已经做了选择，就不该去想这样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选了就是选了，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奶奶撑起拐杖站了起来，黄人人忙上来搀扶，雪香和李云霄也赶紧站了起来。
黄人人路过李云霄身边的时候，假装不经意地狠狠撞了他一下！李云霄努力定住，可还是被撞得向后一个趔趄。
这是黄人人第二次撞李云霄了。
雪香扶住黄人人，狠狠瞪了黄人人一眼，他到底还年轻，小孩子的心性。
黄人人搀扶着奶奶下楼，在小区的花田小径上踱着步。
俩人一圈一圈儿走着，不知道的都以为是一对亲祖孙俩儿。
奶奶先和黄人人闲话了一会儿家常，差不多快到中心绿地的时候，奶奶才捋了捋银发，假装不经意地开口道：“人人，你觉得你雪香姐姐怎么样？”
黄人人铁青着脸，低下头，没说话，只是默默扶着奶奶继续往前走。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和她没有血缘关系？我想，你爷爷应该把我和他的故事都告诉你了吧？”奶奶不紧不慢地迈着碎步继续往前走着。
“嗯。”黄人人心情烦闷，点了点头。
奶奶脸上带着慈祥的笑，拉着黄人人站定，示意他不要再往前走了，然后缓缓说道：“人人，奶奶年纪是大了，眼神是不如从前了。可有些事，我眼里糊涂，心里却不糊涂。”
“奶奶，您什么意思？”黄人人问。
“人人啊，你喜欢你雪香姐是不是？”奶奶也很直接。
“我……”黄人人怔了怔，随后捏紧拳头沮丧地忿忿道，“我……我喜欢她又怎样？！她又不喜欢我！”
奶奶依然微笑，又往前走了几步，拉着黄人人在小区回廊下的一张竹凳上坐了下来，他俩头顶上是一片盘根错节枯藤，脚下是数块仄仄的青砖。
“好孩子，来坐下，咱们好好聊聊。”
黄人人挨着奶奶坐下，但他的表情已然快哭了。清晨的噩耗，如同一盆冰水，把他从头淋到脚，倒现在无法从阴霾中抽离开来。
原本西塘回来，他以为……雪香也是有点喜欢他的。
可为什么？为什么仅仅过了一天一夜，就一切都全变了呢？！
他不解，他愤怒，他惆怅，他恨不得把所有的错都算在李云霄头上，狠狠地暴揍他一顿才好！
“人人，我和你爷爷的故事，你爷爷是怎么和你说的？”奶奶扶着拐棍言语缓慢，语气中透着十足的耐心。
“爷爷每次和我说起和您的故事，都是一副很消沉的样子。他说的不多，只说，您是他妹妹，当年的分开是迫不得已。还说……他和您若是不分开，可能就没有我了。”黄人人如实答道。
奶奶听了，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扬起脸坚定地对黄人人说道：“孩子，你爷爷说的对。当年我们俩分开确实是迫不得已。你爷爷是军官，去了台湾，可是我没去，我留在了大陆，从此就天各一方了。”
“这么说，你们分开完全是历史原因？”
“呵呵，也不完全是吧。”奶奶叹了口气，目光看向远方道，“我和你爷爷是从小的青梅竹马，后来我们家败落了，我爹就把我寄养到你爷爷家。在那个年代，把女孩子放到别人家寄养，多少就有些童养媳的意思。自从我被送到你太爷爷家，就和你爷爷就一同吃，一同坐卧，不分彼此。”
“可……既然你们关系这么好，当年您为什么没和爷爷去台湾呢？我听我父亲说，当年爷爷带着太爷爷太奶奶，还有所有亲戚，几乎是举家迁走的。”黄人人不解地接道。
“哎。”奶奶叹气，眼中似乎又有热泪要盈出，她掏出手帕掖了掖，默然地抬头去看远方。
“当年……这话该怎么说呢？”半晌，奶奶有些哽咽。
她努力调整了一下心绪，方才继续往下解释道：“当年就是我跟你爷爷去了台湾，我们最后也是不会走到一起的。”
“这又是为什么？”黄人人更糊涂了。
“当年，旧社会的婚姻，讲究门当户对。你太爷爷是乡绅，你太奶奶也是名门之后，家里住着几进的大院落。而我，却是一个破落户的小妾生的，配不上你爷爷的。”奶奶道。
“可爷爷似乎并不讲究这些。”黄人人道。
“呵呵。”奶奶听了苦笑两声，“我知道他不讲究。他不讲究，可是我心里讲究。你爷爷自幼读书，后来又投笔从戎，当年时局很乱，他颇有一番自己的抱负。而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女人，大字都不识得一筐，都没走出过咱们村，我在他身边又能帮衬他什么呢？”
黄人人听得入神，也不便插话，默默地继续听奶奶把故事往下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