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子走出去好远,雪香才回过神儿来,追了上去。
进小区的时候,雅子拿长长的手指甲在雪香额头上狠狠戳了一下:“你呀!还是小孩子脾气。”
雪香紧紧挽着雅子的胳膊,撒娇说了句:“如果走寻常路,那我就不是我了。”
“是!你就是你,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雅子笑了笑,掏出手机低头又开始处理工作上的事。
望着雅子手里的微信跳个不停,雪香很喜欢雅子重新穿回职业装的样子,干练、自信、睿智、聪慧。
所以说,女人失去什么,也不能失去自信,放弃什么,也不能放弃自我追求。
雪香低头想起自己的事业,有些惭愧。
《北国南疆》自从发表之后,不知道是点踩得不对,还是文风有问题,成绩和销量很一般,加上雪香最近破事儿颇多,更新又不给力,这个月如果不是混了个全勤,她大概要颗粒无收。
编辑豆豆几次三番地在QQ上敲打雪香,雪香都掩耳盗铃视而不见。甚至过分到,直接把QQ设定成自动对编辑豆豆隐身。
写网文就是这样,成绩好的时候,是个光鲜体面的自由职业者;一旦市场不好或是项目停滞、甚至甲方拖稿费、又或者是事业进入瓶颈等等状况,就会一下子被打回谷底,旱涝不定,成为无业游民。
读者捧你的时候,作者是水晶玻璃玲珑心;读者不买账不捧你的时候,作者就是玻璃碴子。雪香都写文十年了,脑子还是时而清楚,时而不清楚。
一如她对待爱情。
雪香和雅子有说有笑地回了家,还没进门,就听见屋子里穿来有人说笑的声音。
雪香疑惑地推开门,只见舅爷带着昨天叫车走的那个小助理,正坐在沙发上和奶奶聊天。
“奶奶您起来了?”雪香走进去问道,又冲舅爷点了点头道,“舅爷,这么早您就来了?”
随即,雪香环视了一下自己简陋的客厅,又把几本闲散在茶几上的书本和杂志默默收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舅爷,您看,也不知道您要来,我这儿……真是有点乱。让您见笑了!”
舅爷撑着一支红木镶银色杖头的拐杖,听了雪香的话,指着她对奶奶哈哈大笑道:“这孩子,还跟我讲排场。这地方,你奶奶住得,我怎么就待不得了?我年轻那会儿,书房比你还乱呢。‘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见气氛融洽,雪香笑了笑,又拿眼神去瞟黄人人,只见黄人人脸上对别人也挂着盈盈笑意,但只要他的眼神一接触到雪香,就立刻黑脸。
雪香自知理亏,却心里也有着一股邪气。死黄人人,我到底怎么你了?咱来也没把话挑明了轧朋友呀,你咋还冲我来了呢。
但很快,雪香想到雅子“五十块”“一百块”的理论,又觉得自己没有底气。
也许自从上次那一吻之后,黄人人确实是想和自己正式发展来着。但雪香太性急了,一听到黄人人的身世,立刻就害怕得直接跳票了,让黄人人连个买进的机会都没有。
雪香啊雪香,你心里到底在害怕什么呀?
舅爷和奶奶闲话了一会儿家常,就示意助理从黑色的公文包里掏出一沓文件,然后一小摞一小摞地摆在桌上。
“紫珍,这是上次和你说的那个养老基金的文件。你看下,还是签了吧。”
雪香看了看桌上白花花的文件,又去看奶奶。
奶奶穿着一件立领的黑色撒花唐装,脸色白润,方才说笑时的一抹笑容还僵浮在脸上,但目光看向那些文件的瞬间,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屑又从眼角散落开来。
“耀华,这个文件我早就和人人说过了,我是不会签的。”奶奶的态度很坚决。
“我就想给你晚年多加一重保障,没别的意思。”舅爷语气平缓地解释。
奶奶冷笑了下,把雪香拉到身边坐下,然后对着一屋子的人的面再次严词拒绝道:“虽然都说,千好万好,不如钱好,千子万子,不如银子。可是,我要你的钱算是怎么回事?”
奶奶这几句话口气有些重,屋里的空气一下子紧张起来。
奶奶拉着雪香的手,转向舅爷继续说道:“耀华,不瞒你说,我那老头子虽然死得早了点,但把余下的福都给我享了。他以前的工资存下来的存款,也够我活到闭眼的了。再不济,我真的到揭不开锅了,我相信我那三儿两女,也绝不是摆设。更别说,我还有雪香这样的孙辈。”
“紫珍,你看你这说的些啥?什么闭眼不闭眼的?”舅爷急了,打断奶奶道。
雪香也跟着说道:“就是啊,奶奶,腊月黄天的,您别乱说!我奶奶长命百岁着呢!”
奶奶用眼神制止雪香,让她不要说话,然后把文件都推回给舅爷道:“耀华,这些纸你收起来吧。上头密密麻麻的字,我也看不懂,那些个字母,叫人眼晕得很。”
舅爷见奶奶执意不肯签字,又和黄人人对视了一眼。
黄人人说话倒也不客气,直接冲他爷爷笑道:“爷爷,您可别看我。为了这事儿,我跟姑奶奶这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可她就是不肯签字儿。您要是再看我呀,我只能给姑奶奶跪下了。”
“哈哈哈哈。”
黄人人的一番话,把气氛又给缓和了过来。
雅子和雪香尚还抿着嘴笑,倒是身旁那位小助理很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舅爷也爽朗地指着黄人人笑道:“跪!你姑奶奶肯把字签了,你赶紧跪!”
奶奶一手拉着雪香,一手又拉起黄人人的手,道:“好孩子,你别听你爷爷的。男儿膝下有黄金,咋个好说跪就跪呢?你爷爷是老糊涂了!”
奶奶拉着黄人人的手和雪香的手的时候,让他俩的手不小心接触了一下。
雪香的手下意识地往回收,奶奶也略有感觉。
黄人人赌气地瞪了雪香一眼,也抽回了手,雪香忙低下头,咱们什么仇什么怨?
见奶奶就是不肯签字,舅爷也不再勉强,提议说带奶奶去上沪的几个知名旅游景点转转。
奶奶又是一番推辞:“耀华,你就莫要与我客气咯。我晓得你生意上忙得很,哪里有空和我出去推磨。再说了,上沪这些地方,我孙女早就带我转遍了,旅游景点都一个样子,么啥特别的。”
“诶,新建的金融中心你还没去的吧?我带你上去看看,登高望远。”舅爷道。
“哦呦,那些个摩天大楼,我站上去心里就噼里啪啦直跳。我听雪香说,这个叫啥子恐高症!”奶奶道。
舅爷听了笑了笑,意味深长地对奶奶,又似对所有人说了一句:“紫珍,你还是和年轻的时候一个样子。总是怕给别人添麻烦。”
奶奶笑而不语。
舅爷站起身,杵了杵拐杖,目光犀利地扫了众人一眼,随后用不容商榷地口气说道:“紫珍啊,我现在年纪也大了。生意上头的事情都交给小一辈咯。现在啊,我就是闲人一个,想找个人陪我到处溜溜弯儿,说说话儿。你是我的老妹妹,又是在上沪,你怎么也得尽点地主之谊吧。”
雪香听了暗暗叫好,舅爷您早这么说不就好了嘛。
她自己的奶奶,她最清楚不过了。什么“著名景点我孙女都带我转遍了”,这话摆明了就是奶奶搬出来骗舅爷的。
以前奶奶每次来,雪香都提出要带她出去转转,可是奶奶就是不肯,一会儿说天气不好,一会儿又推脱腿脚不利索。其实她就是怕耽误雪香码字,也怕她累着。
来上沪这么多次,奶奶连东方明珠都没去过。有次雪香软磨硬泡,奶奶终于答应过去看看,可走到东方明珠下头,一听要买门票,奶奶拔腿掉头就走。
在陆家嘴天桥上,奶奶那小碎步快的啊,雪香都追不上。哪里有什么腿脚不好。
“嗯,那……那……”
奶奶显然被说动了,也颤颤站了起来,似乎有要进去换衣服的意思。
“姑奶奶,您就陪陪爷爷吧。”黄人人也帮腔道。
奶奶终于做出巨大努力点了点头,进屋去了。
雪香也准备跟进去换牛仔裤和冲锋衣,雅子一把拦住她,压低了声音道:“你跟去干什么?”
雪香不明她的意图,回道:“我换衣服呀!待会儿给他们拍照。”
雅子瞪了雪香一眼,把她拉到厨房,对她又是一番教育:“你是不是傻啊!奶奶跟着舅爷,司机助理一大堆,拍照用你啊?你跟过去,奶奶还得照顾你。再说她和舅爷说不定有什么话要说,当着你个小辈的面儿,你让奶奶怎么开口。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吧!”
“……”雪香直接被雅子说瘪了嘴。
“得得得!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喜欢当电灯泡,给我省点电吧!”
“谁三十好几啦?!”雪香很不服气,过了年她实足年龄才刚31好不好?
雪香正和雪香逗嘴,冷不防的,黄人人掀开厨房的帘子钻了进来。
雪香看见黄人人,立刻想逃,却被他冷着脸一伸手就给拽了回来。
“我有话跟你说。”
雪香为难地看着脚尖,拜托,大哥,我可没话跟你说啊。
雅子很识趣地退了出去。
这时奶奶也打扮好,拎着个小包出来了。雅子忙上去,给奶奶正了正围巾,又护送着她和舅爷出门上了车。
屋子里就剩下黄人人和雪香,时光很懒,一如黄人人刚搬进来的时候。
“那个……你早饭吃了没?要不要喝点什么?”
雪香像是一个没做作业被家长抓包的小孩,妄想着用环顾左右而言他,来搪塞过去。
但她忘了,有些事,是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的。
“为什么选他,不是我?”黄人人问得很执着。
他要一个答案,并且这个答案还要雪香亲口告诉她。
“我……”雪香心潮汹涌,一时间千言万语却倒不出来。
她知道自己这件事做得很混蛋,现在黄人人要她给一个理由。她真的给不出来,一切掩饰都是欲盖弥彰。
“那个……你要不要喝可乐,我给你倒一杯?”雪香真的怂了。
“我不喝可乐不喝雪碧也不喝七喜美年达,你今天一定要把这个问题跟我说清楚。不然……”黄人人不看雪香,略有些愤怒地捏着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