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完出了旅馆，路边的早餐铺子袅袅冒着白气，偶尔有几只流浪狗争逐犬吠。
“早餐想吃什么？阿莳。”
黎莳还是对这个称呼感到有些不自在，却也不好说什么。
喂，我和你不熟，别叫我阿莳。
这样也不太现实。
于是便也随他去了。
“我都可以。”
“好。那吃这家的小笼包吧。”陆誉说着走到了一家早餐铺前拉开了凳子：“过来坐，阿莳。”
黎莳依言坐下。陆誉向早餐铺子老板点了两份小笼包，一杯豆浆。
“两份小笼包，一杯豆浆！好嘞，马上来！”
老板是个爽快的濂山汉子，习惯性地复述了一遍之后，抬眼看了看两人道：“现在很少有你们起这么早的年轻人了。来给你们个优惠，豆浆买一送一！”
早餐铺子的大哥虎背熊腰，一手端着两屉小笼包，一手拿着两杯豆浆便走了过来。
陆誉接过，谢过早餐铺老板的好意，将早餐放在了黎莳面前。
“快吃吧！阿莳。”陆誉将东西往她面前推了推，然后默不作声地把手中原本并在一起的两根吸管分开放进了两杯豆浆里。
街头逐渐热闹了起来。吃早餐的市人在粗鄙谈话，去上学的孩子追赶打闹着，遛狗的行人匆匆别过而犬吠不止。人声嘈杂，聒噪又卑鄙，却也是这世界的最真实模样……一闭眼，恍若在街道交叉处汇进了一片人海。
黎莳早餐一般都不会太有食欲。因此在看见她只吃了三个小笼包以及喝了一杯豆浆之后，陆誉便皱了皱眉：“吃饱了么？”
“嗯。你继续吃吧，我先去给我爸打个电话。”
陆誉余光注视着她一个人走到阳光阴影处去打电话。那么小一只……想要责怪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
……
黎莳站在屋檐下，好让自己免受阳光的照射。她不喜欢阳光接触皮肤的感觉，那太过明亮炽热。
“嘟――嘟――”
电话响了两声之后就被接了起来。
“喂，爸爸。是我，黎莳。”
很奇怪。她深知父亲是爱她的。可是他却从来都是叫她黎莳。
直呼其名，是人类一般对陌生人才会有的称呼。
黎泽的声音透着深深的疲惫，电话那头不时有货车行驶的轰鸣声响起：“黎莳，今天……应该已经在学校了吧？怎么样，一中好不好啊？”
熟悉的略带沙哑的中年男声伴着通话电流声一起传来，黎莳突然就有些酸涩。
一瞬间，脑子里闪过许多的念头。想要让他常回来看看，看看她。想要让他注意身体，别太劳累，钱是永远都挣不完的……
也有一闪而过的念头，想要将一切都尽数告诉他。尽管她知道爸爸是爱她的，深深爱着。可是她还是不敢用自己在爸爸心里的地位去挑战另一个女人在他心中的地位。她不敢知道结果，也承受不住两败俱伤的后果。她最怕的还是，会因此连累爸爸。
他们都需要一个平稳的家。
于是她说：“一中……一中一切都好。从校门走到宿舍要走三百四十七步，从教室走到操场要走一百八十七步……爸爸，一中真的很大，你没有骗我。”
“哈，这话说的，爸爸还会骗你吗？”
“嗯……不会。”
“在新环境适应得怎么样？”
“一切都好。就是有点……想您了。”
“哈！多大的人了，还想爸爸。以后出去上大学怎么办啊？”
“爸爸不是会一直陪着我的吗？只要爸爸一开始在我旁边，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我就都不会怕了。”
电话那端略微沉默了几秒。黎莳握着电话的手一寸一寸收紧。
想要一个肯定的回答……
一阵货车行驶的轰鸣过后，熟悉的声音再次传来：“黎莳，爸爸这还有事，就先挂了啊，你一个人在学校好好的，和你琼姨、越祁也要好好相处……”
“好……我会的。”
可是您为什么要沉默啊？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是觉得累赘想要抛弃了吗？
“黎莳……爸爸对不起你。你一个人在学校也要好好的。”
“不！”她有些失控，声音陡然变得尖锐。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缓了缓，声音重新变得低柔，却难掩苍凉：“您别说了，我不想听……对不起，爸爸，我先挂了。”
其实有好多委屈想要告诉他，有好多难过想要向他倾诉；想向他索要一声久别的慰籍，想向他索要一句关于思念的关怀……可是满怀一腔热情却好像被泼了一身冷水。
就像是被世界抛弃却还是努力伸出手乞求拥抱，却被人泼了一盆冷水还叫骂着说，你这个脏东西，给我滚远一点。
不要再骗自己了啊！
黎莳闭了闭眼，鼻尖有些酸涩，大脑一阵一阵昏眩地疼。
再睁开，眼底又是一派清明。
她平静地走回陆誉身边。
陆誉已经吃好早餐站在路边等她了。他手中提了一个笼子和一个纸袋。纸袋里不知道是什么，笼子里是一只小白猫。
“对不起，陆誉，可能让你陪我白来一趟了，我爸爸他太忙了没时间见我。”
陆誉低头看了下手中的笼子，没有去问为什么。不过几秒，他又抬起头来，笑了笑，恍若初见他那晚时的光风霁月。
“阿莳，不要说对不起。我做的一切，只因是你，所以我都愿意。所以，不要说对不起……”
黎莳一时哑然。
这样的话，她再傻也该明白是什么意思。
可是不要再这样了啊。
我已经够糟糕的了。
我不需要任何可能的事物。
不要再给我增添麻烦了。
那样的话，我会很感激您的。
……
半晌，黎莳说：“陆誉，我们是朋友。对吗？”
陆誉顿了顿：“阿莳，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陆誉眼里的光一瞬寂灭。末了，他又笑笑，眼底重新聚起细碎的光：“嗯……没关系的，阿莳。我们都还有时间。”
黎莳没有接话，她知道自己说这话意味着什么。
那人踏月而来，光风霁月。一霎那的悸动，清晰又深刻。那一瞬的欢喜，大抵会成为这辈子最华丽的记忆。
幸好还可以有回忆。
……
陆誉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之前看你吃得好少，就去买了些面包。从面包店出来的时候，看见有人在卖小猫。我看见它就觉得你会喜欢。就想买来送给阿莳……不过，它眼睛看不见了，是被其他小猫抓瞎的。它已经遍体鳞伤了，所以希望阿莳好好待它，不要糟蹋了它的一片真心……”
黎莳没有伸手去接。她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眸子里恍若一潭死水，深不见底、照不进光。她说：“陆誉，以后不要再这样叫我了……叫我的名字吧。”
陆誉抿了抿唇，良久，扬起嘴角笑了笑：“好啊。那，拿着吧，黎莳。”他又补充：“作为一个朋友送给你的，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它。还有，袋子里是面包，一会儿饿了记得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