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八月八日，大吉大利的好日子，?希望工程彩票?如期粉墨登场。体育中心像出嫁的新娘，打扮得“花枝招展”。紧贴中心的办公楼，临时搭建了一个幕布紧闭的舞台。舞台上方伸出宽约三米的金属网架，挂着四排大红灯笼。灯笼呈六角形，有两只篮球串联般大。早进会场的人走近舞台个个都仰头数起灯笼，有说九十六只，有说是九十八只，被一个大嗓门的断喝一声：数什么数呀，肯定是一百只！一百个大奖，一个大奖一只灯笼！傻B！一阵大笑……舞台下构筑了环形花架，堆砌了一簇簇菊花。金秋八月正是菊花盛开的季节，五彩缤纷的花瓣簇拥，远望过去犹如百千艳妆的花季少女向您招手，争奇斗艳，大秀容颜。近凑花蕊散发出诱人的清香，沁人肺腑，但遗憾的是无法令人流连忘返。此刻正逢江南火烧八月的日子，早晨温度就达三十度。随着人流蜂拥而入，叠加会场内外超高的人气，汗臭味、嘈杂声、顷刻之间驱散了人们赏菊的闲情逸致。有两个足球场大小的体育中心会场，东南西北四道大门除了南出口，其他三道门敞开供彩民们进出。
早上七点不到，最先热闹的是各道大门口，从四面八方汇入的人流在门口驻留了，出现了排队的长龙。原来左右两侧各摆了一长溜小摊位，左侧一张张半米见方的小方桌加两方凳，清一式的大红色，清一式的折叠式，清一式的染料工具。他们身后高竖一块易拉宝：涂红指甲一指一元；五指三元；十指五元。此刻排队的男女老少大都是涂单指的，涂在右手的大拇指，因为大拇指是用来刮彩票覆盖膜的最佳工具。昨晚听六妹讲起，市里的美甲店这两天生意兴隆，通宵达旦关不了门。中青年女性为多，十指涂满红色。图个未购彩票前先讨个吉利，大红大紫，仙（喜）气染指。我跟六妹开玩笑地说，他们应该树块广告，上书“别亏待了小弟脚趾头！”。
要说左侧美甲摊位门庭若市的话，右侧却是无人问津。一样的“装备”，只是桌凳一统的白色。摊主们翘起二郎腿，抽烟喝茶，他们身后的易拉宝揭示了他们此时清闲的理由：快速洗白，一指五毛……是涂指甲的半价。摊主们以笃定的神态回敬投来的异样目光：下半场我的地盘我作主。此刻，我想起陈少卿的话，这次彩票销售过程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我更想起牛仔裤起源的故事，挖金矿的工人十有八九颗粒无收，甚至客死他乡，而牛仔裤的供应商却赚得盆满钵满。同样的道理，相对于涂红指甲的彩民们，美甲的小商，凳椅出租公司等等，未等彩票开售已经是最大的赢家。我没涂红指甲，也无出租物，我最终能归于那一类？
挤进会场扩音大喇叭里交替播放着?希望工程彩票?的宣传广告，以及安全注意事项。间隔之间当然少不了韦唯的?爱的奉献?，其他脍炙人口的流行歌曲。
八点正，音乐骤停。大幕拉开，舞台一角出现个七八人的小乐队。乐队奏响?迎宾曲?，在热情优雅的音乐背景下喇叭响起：“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希望工程彩票?销售现场！告诉大家一个特大喜讯，今天，?超级女声?前十的几位歌手，莅临我们会场助兴加油。他们用歌声召唤爱心，用爱心点燃奉献的熊熊烈火……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最富人气歌手……”
整个会场顿时就像置入沸水里的蒸笼，热气腾腾，欢呼雀跃。免费的音乐盛宴，谁舍得放弃？人们拥向舞台，原先零落坐在看台上的人，也纷纷离座挤向主会场。舞台上劲歌热舞，纪敏佳的?爱的力量?，叶一茜的?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等金曲，博得了阵阵掌声。站在我身旁的几位老人不解地相互嘀咕，是不是走错了大门？我心里也不淡定了，陈少卿搬来“超女”点火，能耐不是一般般，冠之于“超男”不为过。我有点后悔没让六妹来此，她也是超级女声挤不碎的粉丝。
当舞台上张靓颖唱响?如果爱下去?和?终于等到你?时，整个体育中心嗨不住了。嘘叫声，口哨声，甚至有人把饮料瓶扔上台。人们不让歌手谢幕下台，更有一帮男女青年开始哄叫：“李宇春！……”李宇春没上台，十八名男女青年踏着踢踏舞登台。狂野的脚步节奏，磅礴的张力，踏踏踏，达达达：
刮刮刮
你刮了吗
你刮了吗
大家都来刮彩票
希望工程天地大
刮刮刮
你刮了吗
你刮了吗
大家都来刮彩票
百万大奖等你拿
……
“刮！刮！刮！刮大奖！……”人们不约而同地高举红指甲的大拇指，尖叫声穿透了整个会场。音乐再次骤停。大幕徐徐紧闭，又徐徐打开。空无一人的舞台上，靠前右一角，多了一面大铜锣。眼尖的人高声惊呼，手指舞台上方。原先悬挂着的一百只大红灯笼，垂下红幕布像一长条围身遮挡了笼体。同时，响起了大炮仗，一响、两响……共八响。显然它是高科技的电子音响，会场里是不允许放炮仗的。接着是噼噼啪啪的小鞭炮，鞭炮声停后喇叭声紧跟：
“?希望工程彩票?销售开始，请大家回过身，百万大奖在向您招手……”
算不上奇迹，但也值得一书。就在舞台喧闹的时候，铝合金的销售台架已经一字摆开。原本封闭的南出口被打开，但由四名武装特警把守。从出口处到南看台，拉起了黄绿色相间的警戒带把南东看台隔开。南看台的过道边缘座位，都坐着一名安保人员。警戒带和安保人员把南看台圈成了安全的销售区域，南出口也仅作为销售财会人员的进出口。两人搭档一组的销售员已就座到位，他们身后坐着几排轮候销售员，脚边清一色标配的保险箱。
销售阀门打开了。人们由争先恐后地抢购，逐渐到规规矩矩排队。革命不分先后，中奖无论早晚……会场刹时出奇的安静下来，人们手捏身份证大小的彩票，眼睛不眨地盯着涂红指甲划出的区域。就几分钟吧，会场开始嘈喳，祈祷声、叹息声、咒骂声集成挤出“打气筒”，会场上空的气流开始膨胀。刮一刮，扔一扔，废票纸屑被无情的随手摔在地上。站在舞台上刮奖的人则向上抛撒，纸屑像天女散花般潇洒落地。渐渐的地上像铺了层纸绒毯，任由千百双无情的鞋底践踏，皮鞋、拖鞋、软的、硬的……可以听到它们无声的哭泣，同情的安慰，抚平那些抛弃它的人的沮丧心灵。
大约不到半个钟头，膨胀的空气终于爆炸了！只听见三声炮仗巨响，喇叭打开：“特大喜讯！一百万大奖产生了！……我们欢迎中奖者上台互动！”
舞台上灯光骤亮，头号幸运者在礼仪小姐的引领下上台。他头戴西班牙“科尔多贝斯”黑色礼帽，眼睛上套着佐罗的眼罩。一阵骚动，人们拥到舞台前，嫉妒的目光几乎集聚成子弹射向台上的幸运儿。有人鼓掌，有人尖叫，更多的人是在跺脚：为什么不是我？
礼仪小姐把话筒递上，希望他能美言几句“中奖感言”。他似乎头一次经历如此大的场面，扭捏着还是没啃声。僵持了片刻，礼仪小姐也不勉强，遂引导他走向右前角，拿槌用力敲了大锣。哐啷锣声响，舞台前端遮挡的灯笼群中垂落下一只灯笼。欢呼声起：“一只灯笼！”随着一只只灯笼的垂落，尚留恋在场内的人会齐声数着灯笼数。不少中奖者没上台亮相，而由礼仪小姐代敲大锣。即使上台的人，大都说声“谢谢”，鞠个躬匆匆下场。也有例外，一位四十来岁的大姐，头戴黑礼帽，还有阿拉伯女性特有的面纱，似乎手里握的不是话筒，而是奥斯卡的小金人，她点赞父母，谢姐姐弟弟谢老师，更谢?希望工程彩票?……更有一位仁兄，跳蹦着上台，手握话筒嘴里念念有词，从舞台一头跑到那头，又从那头跑到这头。他俨然成了当红歌星，想要同听众互动（抑或是唱累了）嗨起来：大家一起唱……当然，台下的受众者还是愿意听到——大家一起刮起来！刮！刮！刮！
一个上午，十九盏大灯笼落下。陈少卿应该偷着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