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两天后,一名自称是律师的男子找上我。他年纪大约五十不到,络腮胡子,身材高大,一口带东北口音的普通话。他把一本绿色的?律师执业证?放我面前的桌上,我没翻看,我信你。
“那好,计女士,鄙姓秦,我是为您丈夫陈少卿的案子而来。”他直奔主题,“根据有关法律重案嫌疑人不委托辩护人,法院应当指定律师事务所派员为其辩护。我有幸受命,可陈先生一口拒绝不要辩护。事情到此该划个句号,但业内有朋友找上我,应该是熟知先生为人的圈内朋友。他建议我可以找你试试,或许能说服陈先生改变主意。”
“我不知道能不能问,少卿犯了什么罪,将会面临怎样的处罚?”
“因为我的辩护律师身份尚未确认,具体案情材料就不能接触。但有一点我可以直说,嫌疑人涉及一件命案,最高会面临极刑。”他把一张报纸的复印件移到我面前,其中用红笔圈出一则简讯:
……近日,一入住希尔顿酒店的客人,溺水在浴室的浴缸里。据悉,死者李姓,刚从国外归来。警方已介入调查……
小李子!我一下子像被人从几十层楼高空推下,失重、恐慌、五脏六腑涌挤出躯壳……我浑身出汗,抖索起来。“这是八九个月前的事,为什么至今才……”话没出口我就咽了下去,那时陈爸还在台上啊。
“你怎么啦?我没说错什么吧?”秦律师肯定察觉到我的异常,打住了自己的话。
“没什么,只是这两天没睡好觉。”
“还有一点可以明确,被害人的身份。他有案在身,是公安部追捕多年的红色通缉令中的黑桃8。”他继续简述作为辩护律师的权限、职责等等。我强迫自己恢复正常的行为思维。
“那么,秦律师,你可以会见少卿?”
“那是必须的。”
“那好,把这交给他。”我提笔在纸上写道:为什么?都是为了他?想了想,把“他”字划掉改成“她”字,又改成“它”字。秦律师看着我写,提议我不要留有涂改痕迹,这样写——?都是为了Ta?
两天后,我俩再次见面。少卿见了我的纸条,在上面打了个大“勾”,接受秦为其辩护。秦律师已查阅了公诉宗卷,当然不能向我透露细节。但他直言委托人的处境不妙,少卿认罪不认案情。尤其是作案动机,作案过程闭口不交代。这对自己绝对不利,要知道按国家司法程序完全可以“零口供”定罪。而且,他还拒绝我向被害人家属提议,立即启动刑事附带民事赔偿。赔偿了可以争取受害者家属的谅解,对减轻量刑有不可忽视的助推力。反之,则把自己的“免死之路”彻底封堵了,他在惋惜之余为少卿的固执感到的不解。
我低下头,不敢正视他作为律师必具的犀利目光。少卿的“打勾”让我悲喜交集,我滑走在绝望的钢丝绳上,一头连着一个“他”,一头又系着另一个“他”。
他转告我,当事人要抽烟,本来他可以代办,但你先生非得由你妻子买。其次,他有个要求,希望听到你对他说一声“我欢喜你”,特别强调要用苏州话。
我愣住了。香烟非得我买,我懂,他已戒烟,我懂他的心。可要说“我喜欢你”,我痛心疾首,真到了生离死别的地步!
秦律师把一支笔形录音机放我面前,转身走到窗前背对着我。
我说不出口……
秦律师突然转身:“说吧,爱,就要大声说出来!”
“我欢喜你!……”我已经泪流满面了,死死紧抓着录音笔,生怕它一掉下就……
临走,他说,少卿的身体状况不太好,他会考虑提起保外就医或者监视就医。两天后他电话通知我,少卿被允许监视就医。又两天,没等我松口气,公安局派员开车送我去医院。我见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少卿,却阴阳两隔,我当即晕了过去。
官方给我的解释——法医综合临床医师的结论,肺腺癌晚期扩展为胰腺癌。癌症晚期?这么快?对我的疑惑,对方的不屑大过惊奇:癌症并非快干水泥,你难道丝毫不察?是啊,怎么会如此麻木不仁,反躬自问,我开始自责和悔恨。联想起他一段时间里的举止异常,但也绝不会往患绝症上挂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