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他……很不容易,一直都是。”
雪小声说道,
“妈妈的身份给了所有人很大的负担,因提夫伯伯时常来找她,每次都要求她嫁给国外的王室,但妈妈一直不同意,两个人之间矛盾不断,而爸爸——”
“等等。”
赛什伸手打断。
“嗯?怎么?”
“你刚刚说因提夫伯伯,因提夫二世的那个因提夫?你妈妈叫什么?”
“克利奥拉,你还不知道吗?你不是都把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查出来了吗?”
雪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克利奥拉是法老的胞妹,赛什小时候就听说她被远嫁国外,再也没有了音讯。
赛什犹豫了一下,满脸认真的说道,
“那我跟你结婚的话,我是第几顺位的法老继承人?”
“老是说蠢话的话,人是会变成白痴的。”
雪眯起眼睛,一脸嫌弃地看着赛什。
“饶了我吧,你妈妈是法老的亲妹妹,你爸爸是阿蒙神的主祭,现在我拉着你在一堆想要抓你的家伙旁边看月亮……一般人这时候已经气绝当场了好么,我只是犯点傻已经很厉害了。”
“是是是,厉害厉害,没有暴毙当场,还真是了不起。”
雪这么说着,眼睛不由地又四下打量了一番。
夜越来越沉,月越来越高,人越来越鬼祟。
“那个时候,因提夫伯伯不停地来找妈妈,让他跟东方游牧国家的王结婚,那个人也是‘继业者’的后代之一,是以后神国生存的重要盟友。
这场联姻似乎对他对于神国未来的一些安排有关键性的作用,所以伯伯异常地热情,一天三次一天五次地来神殿里——嗯?”
“我问个小问题,你说妈妈被软禁在神殿里,可是她不是跟达夏尔……那个吗?怎么会被软禁在神殿里?”
“嗯……据说是因为我被怀上的时候妈妈正在下域的神威城,而且那个时候管理神威城的小叔有造反的苗头,所以因提夫伯伯就把我跟妈妈安排到了白城来,我想他应该是怀疑我妈妈跟小叔有染吧。”
雪口中的“小叔”是上一代法老战友的儿子,原本神威王在世时两人是共治神国的,战友死得早,这孩子在因提夫家两代人的安排之下,从下域摄政,天翼军统领,一路被贬成了东边一个小省的藩王。
“皇族里面还真是不容易……”
赛什由衷地感叹。
“嗯……刚刚有人还说自己想进入法老继承人的顺位之中来着,我要不要成全他呢~”
“没事,你要是铁了心嫁,我觉得能管一个小省也不亏。”
“谁,谁铁了心要嫁!去死!”
雪想骂又碍着四周的人,不敢声音太大,满脸通红的样子让赛什觉得格外爽快。
“说正事,你妈妈被你伯伯骚扰。”
“我伯伯……你不要说的这么猥亵,因提夫伯伯还是法老大人……那个时候他一直来我家,给我妈妈做思想工作,还送了很多据说是来自东边国王的礼物,对了——这个也是那个时候妈妈收到的。”
雪从胸口掏出来一个精致的纯金吊坠,一朵红宝石镶金丝而成的玫瑰,重叠的花瓣深浅错落,但整体却不显臃肿,一看就知道,必定是价值连城。
“怎么样,很好看吧,这种花象征着勇气,神国可见不到。”
赛什压住了雪查看吊坠的手,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四周。
“啊,不好意思。想起来妈妈,就……”
她马上把吊坠收回自己的领子里,脸上有些愧疚。
“没事。然后呢,你妈妈收到了很多东边国王的礼品,于是达夏尔吃醋了?”
“吃醋?嗯……差不多吧,按照平民的说法也许是的。那段时间他一直在说一些奇怪的话,说他已经得到了什么东西,一些比阿蒙神还要古老的东西,让我妈妈等一等,他只要有了足够的力量,战胜了因提夫伯伯,就会正式迎娶我妈妈。”
“‘力量’啊……这个词真是微妙……”
“是啊,我妈妈也觉得不太对,就一直劝他,不要做傻事,毕竟如果爸爸真的动手篡位什么的,事情就不可收拾了。”
“然后……他做了什么傻事了?”
“他消失了一段时间,大概就是你说叔叔跟我爸爸都死了的那个晚上开始,等到他再出现的时候就像不不认识我妈一样,而且说话的方式,动作习惯,各方面都跟以前有着微妙的区别,我妈妈就是那个时候决定要把我送走的。”
“……”
码头上洗澡的人渐渐变少,而那些形迹可疑的人却越来越多,雪有些不安地说道,
“我们要不还是回去吧?那些家伙越来越多了。”
“没事,放心吧。我们已经到了。”
“到了?你是指……?”
“公主大人,容我给您介绍,您面前的就是北方自由城邦最优秀的奸商所拥有的旗舰,阿尔贡号。”
“最优秀的……奸商?!”
“你一会就知道了——阿奎纳斯!是我!”
赛什站在栈桥上,对着大船大声喊道。
他喊完之后,不多一会,侧舷上便骨碌碌落下一道舷梯,赛什躬身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你先吧……”
雪这么说着,站在原地,迟迟不愿动身。
“怎么?害怕吗?放心,这是正经的贼船,很安全的。”
“袍子……”
雪含着下巴,脸上红成了一片,从脸颊到鼻梁再到脸颊。
赛什一看雪身上的衣服,立刻会意。
那袍子连身,从颈口一直到膝盖,用来挡住身形是很方便,但如果要爬梯子,只能卷起来,而且得一直卷过不能卷的位置。
“啊。我的错,我的错。放心,我从小就有一手祖传的盲爬绳梯的绝活——”
他说着就从自己后腰扯出来一根巴掌宽的布条,像口罩一样绑在了自己的脸上,露出一对雪亮的眼睛,
“这样你就放心了吧?”
“去死!”
雪弯下腰,用牙齿把袍子的边缘咬开一个破口,用手一撕,整个袍子的下摆就拉开了一条大口子,将将到不应该被看到的部位下面。
“下船的时候,新衣服就麻烦你了。”
她微微一笑,扶着绳梯三两下就爬了上去。
赛什站在一旁苦笑着摇了摇头,等到她消失在船舷上,自己才动身,慢慢上了绳梯。
他刚到甲板上,就受到了船长的热烈欢迎。
“赛什。你小子得意了啊,招呼也不打就敢带着她来见我。”
阿奎纳斯一把搂住他的肩膀,把他往舱下拉去。
赛什被带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雪正在饶有兴趣地跟水手们聊着天,已经跟他们打成了一片,看来她对北方自由城邦的语言也很熟悉。
赛什由衷感叹,真不愧是公主。
“阿奎纳斯,轻点儿,我昨晚上就没睡好,脖子疼得要命。”
“我可没兴趣听你们两个那些破事。”
“什么鬼!我守夜了——”赛什抬眼四望,“有人在找她,很多人。”
“你还知道有人找她啊?我还以为你就是人傻心软,路见不平就随手救了落难公主呢。”
赛什一下愣住,有些意外,
“阿奎纳斯,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的还多了去了,你忘了是谁告诉你她在码头的?”
“‘她就在那里,就在今天早上,她就站在码头的另一头,穿着一身白袍。’忘不了,我还没谢谢你呢,要不是你,我——”
嘣。
赛什话没说完,就感觉到自己的脑门上挨了结结实实一记钉锤。
“你小子还知道谢我!你知道这种时候把她带到我的船上会给我带来多少麻烦吗?”
阿奎纳斯边说边挠着他满头浓密的卷发,赛什不止一次听他船上的水手说过,关于这头卷发的传奇。
最通行的版本是:他们的船长有一次在甲板上午睡,一只不知深浅的海鸥落在他的头上,准备拉屎,结果动作惊醒了船长,阿奎纳斯眯着眼就要起身,那海鸥见势不妙要跑,结果爪子被那一头杂毛给牢牢缠住,怎么也飞不了,吓得屎尿横流。
那天晚上船长桌上的烤海鸥,他一口都没有吃。
据说是自那以后阿奎纳斯就会时不时地挠头,而且似乎每一次都能挠出来什么东西。这已经在水手们当中传为神话,甚至有人偷偷塑偶膜拜了。
“阿奎纳斯,我知道,如果不是没有别的办法我也不会过来找你啊,你下面是要去哪儿?上域?南境?西方的商会国家?还是东边,我听说游牧国家那边的香料生意挺赚的,你要不就去那边吧?”
“打住,阿尔贡号无论去哪儿,都不是你能决定的。”
“嗯,二世三十年七月。海外商船阿尔贡号从上域购入了一批金器,同时为了保护金器在货箱里塞入了大量的棉花,金器三百一十一件,棉花四百七十斤,税务只检入了金器;次年四月,阿尔贡号从北方运来六百罐次品葡萄酒,全部是用的北方城邦最好的彩漆陶罐,酒扣了税,罐子没有。再来年三月,从海外带来蜂蜡三百桶,混杂其中近两万颗琥珀……”
“赛什……”
阿奎纳斯凑近书吏,搂住他的肩膀,
“咱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你怎么这些芝麻绿豆的事情都记得这么清楚?”
赛什面带微笑地回答,
“就是,毕竟这么多年的朋友,我早就把不能杀头的那些小事都忘了。这些事情虽然已经很难追溯了,但是你也明白的,我当初硬着头皮给你开了多少会惹麻烦的文书,你总得有点表示吧?”
“唉……”
“阿奎纳斯,我不想占你便宜,当初我刚刚开始干码头的生意的时候,你帮我了多少,我可是一点都没有忘。但是这一次,我是真的想不到其他办法了,你知道的,这个海上,我能够信任的只有你一个。”
“你这话说的……”
“阿奎纳斯,帮我把她送到海外,因提夫够不着的地方,哪儿都行,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船长叹一口气,揉了揉自己的下巴,
“这世上哪有因提夫找不到的地方,我们在‘继业者’的世界里,神威王的将军们环伺着整个大洋,如果任何一个人知道自己的国家里有一个‘继业者’的后嗣,事情都会麻烦到扎手。”
“但是,不是还有东边,神威王并没有统一东方,不是吗?我听说那边还有很多国家,无论是习俗还是语言,都跟这里完全不同。只要到了那些地方,因提夫一辈子也找不到。”
“是找不到,可是去那些地方谈何容易,要先穿过危险的陆桥,再在一望无际的沙海和丘陵里穿行数年,一路上强盗四布,就算你能够活下来,到了那边也是完全不同的世界,你连语言都说不通,一辈子可能都得要穷困潦倒,受人歧视。哪怕你撑得下去,你愿意她去过那种日子吗?”
“放心吧,谁也不用过那种日子。”
随着这句的声音,雪出现在房间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