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能够在这里见到您,绿帆船长,我是雪,相信我母亲已经把事情说得很清楚了。”
雪上前一步,伸出自己的右手,阿奎纳斯慌忙接住,两人互握手腕,船长身子往前一倾,凑到雪的耳边,
“叫我阿奎纳斯或者阿奇就行,绿帆……这名字尽量别提。”
“可是……妈妈说……”
阿奎纳斯把身子直起来,满脸堆笑,手心里赫然捏着那个红宝石的项链。
他收东西的动作很快,但吊坠太大,指头根本藏不住,赛什看得一清二楚。
船长紧接着说道,
“阿奇就行。”
“好……吧,阿奇船长,您应该知道我的情况了吧?妈妈说都已经跟你解释清楚了?”
“嗯……七年前,实在是对不起——”
“不必多礼,阿奇大人。执迷于过去的人也没有未来,您眼前就有机会能够用行动证明自己的诚意,不是吗?”
“啊,是是是。雪……啊,不,公主大人你说的没错,新年夜对吧,我保证不论发生什么都会把你——您,安安稳稳地送到。”
阿奎纳斯有些局促,这样子赛什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对此毫不怀疑。”
雪面带微笑地回答,笑得浅,但力道大,压得阿奎纳斯脸都变了形。
抱着肩膀站在一旁的赛什此时突然开口,
“阿奇,你答应她什么了?你给我说说看呗?”
“嗯……这里面有些误会——要不你们小两口自己聊吧!”
他撂下这句,转身就跑,赛什连拦他的机会都没有。
“呃……”赛什有些尴尬地转过身来,“这家伙……一遇到麻烦事就跑,这么多年来,总是这样……我去把他追回来,你在这儿等等……”
“不用了。”
“嗯?”
“你从我口里知道更好,虽然我也不知道全部,但是……我会把自己知道的部分告诉你的。”
“真的吗?之前谁还宁愿说自己是个信仰丰收神的南境家庭,说是要保护我,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的?”
“小气的男人可不讨女孩子喜欢,那个时候我确实认为你知道得越少越好,扯到这种阴谋里面会短命。”
“嗯,所以是不希望我短命啊……那我不小气你就喜欢我?”
“你得先有值得我喜欢的样子。”
雪说这话的时候面不改色。
赛什双手投降,
“行,说吧。”
“嗯……你知道七年前我妈妈因为那件事给我安排了逃跑的船,对吧?”
“你说那艘船提前跑了?听着就像是阿奎纳斯会做的事情。”
“是的……我被抓回去之后,母亲非常生气,想尽办法找到了那个船长,但是在找到了他之后,他说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
“对,他说那天他到了码头上的时候,遇到了上域摄政麾下的天匠军水师,那些人在北牙的码头一直待着,他以为是事情败露了,就等了一个上午,待到下午的时候,觉得实在是风险太大了,就提前走了。”
上域摄政的水师?
“嗯……那你在码头找他的时候看到那些水师了吗?天匠军应该是黄色连枷旗,身上有睡莲印,你看到那样的士兵了吗?”
“没有,一个都没有,你呢,你后来也每天来,你有发现那些人吗?”
“嗯……”赛什缓缓进一口气,“没。至少我到了那里的时候没有见过这样的家伙。”
“是啊,但是我跟妈妈说了这件事之后,她却并不以为然,还向对方道谢,原谅了这个船长。”
“你妈妈原谅了阿奎纳斯?为什么,她后来没有跟你解释过吗?”
“没有,但是我后来曾经试着调查了一下,这件事跟一个叫‘泾源’的地方有关。”
“是……吗……?”
这两个字生意一点点变小,赛什想起来自己在父亲的箱子里发现的那一对戒印,和留在包裹上的那个“雪”字,只觉得一阵头疼。
他这细微的动作很快被雪所发现,女孩侧过身子,扶着他的肩膀,关切地看着他,如水的温柔里有一种无形的重量,
“你想到什么了吗?赛什?”
“我不知道,一些跟我爸爸有关的事情,很多年前的事了,我觉得可能跟目前的这些事情关系不太大,我不太确定……”
“行,那你想清楚了再跟我说吧——我刚刚说到哪了?”
雪点点头,果断转换话题。
“七年前的事情应该已经没什么了……我现在想知道的是,你跟阿奎纳斯之间是怎么回事?新年夜你们要去哪里?”
“嗯……一个星期之前,我被人抓走了,从神殿的里面。”
“神殿……里?”
神殿区很大,里面的结构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复杂,赛什非常清楚这一点,他跟弟弟两个人从小就偷偷在里面迷路过无数次,其戒备之森严更是非同寻常——他们无论迷路到了哪儿,总能在几步之内找到卫兵。
“就是那些蒙面人,他们把我抓走之后,关在了一个地方,那之后不知道过了几天,我从食物里找到一封密信,让我夜里在房间靠南的墙根附近等着。然后那天晚上,我照做了之后,就被父亲的亲卫给救了出来,之后为了甩开那些人,我父亲的亲卫带着我沿着皇城转了一大圈,直到最后——到了那个集市。”
“他们为什么不把你带回神殿里呢?”
“父亲似乎认为神殿里已经不够安全了,不然我也不会被抓出来。”
“也对……那阿奎纳斯这边呢,你跟他怎么又弄到一起了?”
“你能带我来这艘船上真的很巧……这边原本是母上安排的……”雪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原本藏在衣服底下的小小吊坠已经不在,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领口。
下次得问问看阿奎纳斯,这东西能不能要回来。
赛什一边这么想着,突然又意识到了什么,
“不对,你妈妈怎么知道你能够来到这个码头?不是达夏尔安排的人去救你的吗?”
“父亲的近卫里,有一个母上大人的同盟,是一个带着金鳄抬头耳坠的好心南境人,他一直负责我们住处的安保,很同情我的遭遇,七年前也是他偷偷帮忙,才把我送出来的。”
“然后他又把你抓了回去。”
“那不是他能做的选择。”
雪说这话的时候神态淡然,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这让赛什不禁扬起嘴角。
雪看到他的反应,摇摇头,目光投向舷窗外的远处,
“你知道,我永远不会成为公主,这是我能够活到现在的唯一原因。”
她现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只是一句简简单单地抱怨。
但这句话一语成谶,她和她的母亲很快会把因提夫王朝拖进连绵不断的战乱与权斗之中。而这一系列血腥的冲突,最终让她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公主,也永远改变了这个王朝的命运。
但是现在——
“是,是,‘不是公主’大人,我知道了。还有最关键的事情你没有告诉我呢,你新年夜要去哪里?”
听到这句,雪神情严肃地握住了赛什的手,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
“赛什,听我说,法老的敌人正在密谋着什么,新年夜就会行动,白城现在很危险,妈妈安排了我先去神威城避难,她已经全都安排好了,不会再有人找我了。
留在我的身边,跟我一起走吧!到一个新的地方,从新开始一切。我不是一个一出生就被囚禁的女孩,你也不是一个因为父仇而迷茫的书吏,一切都可以从新来过,我们可以是任何人!”
可是……我从不只是一个因父仇而迷茫的书吏,你也从不只是一个一出生就被囚禁的女孩啊……
给他一旬的时间,他可能会有不一样的想法,但眼前的局面下,就这么要他离开白城,他实在是做不到,现在离新年夜只有两天了。
赛什没办法把心里的想的话说出来,女孩明眸里的温度封住了他的嘴唇。
“让我想想。”
“啊……”
雪松开了他的手,突然感觉到二人之间无形的距离,她感觉自己有些虚弱,后退半步,几乎要失去平衡,但最后还是忍住了,没有动摇,依然用坚毅地眼神看着赛什,
“我明白了。新年夜的日落,这艘船会在城北的荒原浅滩,一直等着你。”
“嗯。”
“……”
“啊~”
雪伸着懒腰打了一个哈欠,声音格外的大,
“有点困了呢,被关起来的时候每天没什么事情,总是睡得很早,这两天都没怎么休息,现在都有点撑不住了。”
“啊,对,对啊,你还受着伤,药……阿奎纳斯这里应该有一点点,船上都会备,我去帮你问问,你该在哪个船舱休息吧。”
“好的。我在这儿等你。”
“嗯。”
从船舱里出来,赛什心口那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才稍稍缓解,他自己并不明白自己对雪的感情,他喜欢跟她在一起,但那种感觉依然有着一种淡淡的苦涩,他总能够感觉到他们之间隔着什么。
太多的秘密。
雪没有把全部的真相说出来,也许。至少赛什没有。
如果在这种状况下,他们一起去了神威城,朝夕相处的话……
赛什不愿意猜测那种假装一切都好的状态最后会怎么样,他跟弟弟之间那种生活过了十几年的结果实在是让人不忍直视。
书吏在甲板上跟船长交代了一些雪的事情之后,又问了问他关于那条项链的事情,看样子船长并不太愿意收那条项链,那种东西拿去卖的风险实在太大,他自己也带不了。
于是赛什跟船长说让他把项链还给女孩,那是她妈妈的信物,船长却把这条项链给了赛什,
“你拿着吧,这东西我给她,她到了神威城之后都够呛能睡得安稳,还是你自己怎么处理一下比较好。”
“行。那我就先走了……她喜欢能够看得见月亮的地方,你给她一个那样的房间吧。”
“交给我吧,放心。来都来了,我不会亏待她的。”
“原来你一开始是盼着她来不了啊?”
“这几天,这城里的事情,谁都说不准啊。”
船长看着白城里,意味悠长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