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莫哈,这东西你怎么拿到的?”
“就今天白天,生命之厅里发的,每个书吏都受命抄了不少,说是要传阅四邻。”
“你手里那些,能给我看看吗?”
“我这儿不算多,”阿莫哈伸手把那一叠东西递给赛什,“我刚刚搬过来,住这块我也不太熟悉,串门发总觉得不太好。想着在家里附近贴一下行了。”
“嗯……”赛什用拇指在边缘把这一摞东西抹开,眉峰之间立刻起来一个“川”字,“其他人都拿的比你多?”
“是啊,基本都是我两倍以上,那个谁,就那个瘦不拉几,总是娘里娘气那个……?”
“你别看我,厅里的人,你记不得名字的,我肯定也想不起来。”
“唉,反正就那个家伙,他那摞弄了三指多厚呢,其他人也至少拿了两指左右,真搞不懂,哪来的那么多时间抄那么多……”
阿莫哈嘴里念叨着抄写这些公告的琐碎,赛什的心里想的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白城的生命之厅,在册的书吏有四百来人,这时候临近大祭,从外乡还会再来一些,但也不到五百。
书吏这所居住的区域基本上就是环绕着神殿区附近的一个圆环,这个环也是全城教育水平最高的区域,白城的这个区域里面,基本上都是识字的人,看到了告示或者收到了这样的纸条,八成能看懂。
这群人,保守估计有七八千。
但这些人不光是自己,他们有亲戚朋友,他们的亲戚朋友还有亲戚朋友,这么一算,白城四万百姓恐怕一两天之内至少有一半会知道这件事。
那就是两万人。
两万条人命。
得出这个数字,赛什心里咯噔一下。
“赛什大人,赛什大人。”
“嗯?”
“您在想什么呢?您不用担心,这公告上都说了,这次的活动也有南城的,您家里虽然比较偏,但总归离神殿区不远,想必——”
啪。
赛什把手里的一叠东西拍到了桌子上。
“怎,怎么?赛什大人?”
“阿莫哈,你新年夜还安安心心是去鸽舍吧,带着全家一起过去,最好多住两天。这庆典,没什么好事。”
“没……”阿莫哈一听这话一开始还有些疑惑,但没过多久,立刻恍然大悟,“您听到您弟弟,神殿里的风声了?这活动跟说的不太一样?”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但反正不是好事,你听我的就是了。”
“不是好事……?”
“我一下子也解释不清楚……”
赛什并不愿意把所有的事情都在此时点明,那终归只是一种猜测,一种第六感,他没有实际的证据。
在这种情况轻易开口,一方面可能会引发大范围的恐慌,召至意料之外的麻烦;另一方面,如果他说错了,这其中的罪责也非同小可,这不是能够轻易脱身的事。
“反正,你带着家里人去鸽舍吧,这事我有些内部的线报,你最好不要留在城里。”
“啊,那行,听您的,既然大人您都这么说了,想必是知道紧要的内幕,那到时候新年夜的时候,我带着家人去弟弟的鸽舍一起过就是,反正……终归还是家人重要啊,您说是不是?”
“是啊,一点都没错……”
之后两个人又胡乱扯了几句,阿莫哈夫人就从门廊里冒头出来问赛什要不要留宿,她准备了洗澡的水,赛什慌忙拒绝,
“不用了,不用了,晚上这一餐已经是承蒙招待了,再接着打扰实在是担待不起,你们好好休息吧。”
“这有什么,赛什大人,您本来就在陶偶座的事情上帮了我那么大的忙,这一餐饭实在是不成敬意,况且我内人早前也一直在说要宴请您,这一次您能赏脸,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两边谦让几句之后,赛什执意要走,阿莫哈知道挽留不住,也就散了伙,临分别之前,赛什再三叮嘱,
“阿莫哈,你记住,这个新年夜的事情,千万别去,好好再城外陪陪父亲。”
“大人放心,您的话,我已经牢牢记在心里了,一定照办。”
“那今天就到了这儿吧,我真的该走了……这张东西,我留在身边行吗?”
赛什拿着那张阿莫哈给他的传单,随口问道。
“只管拿去。一张够不够?您要不再来几张?我这儿多得是。”
阿莫哈赶忙把剩下的那一摞也递上来,赛什苦笑着婉拒,
“谢谢你的好意,不用了,这一张就行,够用——算了,我还是拿走吧,你也别发,也别跟邻居说这事了,就当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厅里问起来,就说是我拿去就行——这事你也别声张,自己家里好好团聚就好,不要我这话到处传。”
……
从阿莫哈家里出来,说早不早,说晚不晚,赛什穿过神殿区回家的时候,手里拿着那张小小的传单,心里颇有些犹豫。
“……值此佳节,亚努神主祭,阿布拉瓦须祭司将特派神牛车辇,于新年夜携神殿内福田所产今年新米,全城布施,只要跟随巡城车辇,即可得享与大祭司和法老同等恩福……”
新年夜全城发米,还是只有法老和祭司团内才能享受到的福田所产的米,这实在是不小的诱惑,恐怕不少人都会跟在车辇的后面。
这车往哪儿走,全城一大半的人就会去哪,到时候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头大……”
那绝对不是好事,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但他该怎么做呢?
他想找个人商量,阿莫哈不能,欧卡似乎可以,但她不会说真话;阿奎纳斯八成懒得理;雪会认真的听,然后礼貌地劝他不要管这些东西;瑟努……
果然问题的关键还是瑟努,他想做个好人,但如果要他在半城人和弟弟之间选择,他可能最后只会把自己搭进去,两边都救不到。
赛什沿着神殿里,慢慢地走着。
这些事情之间存在着某种显微的联系,他隐隐约约能够感觉得到,但就目前来说,他还缺乏一些关键的东西,一些更加接近事实核心的碎片,还不能够把所有的一切拼接成型。
赛什脑子里一团乱麻,走的很慢,眼睛不经意地看着四周。
神殿区他从小就来过很多次,根据有关的资料,这里从一千三百年前,中古时代的法老们为了“平衡土地”方便地治理安奈河上下游的所有区域而迁都至此,就开始了建设。
那个时候出生于上域的法老为了缓解自己的思乡之情,将只有安奈河上游才会出产的白色大理石大批量地沿河送下,用于此地,才建成了这座白城。
这一建筑的风格历代沿袭,直至今日。
中古的那些古老建筑早就不知所踪,连白城闻名神国的白墙,也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重建,但白城依旧是白城,白色的城墙,白色的神殿,白色的皇宫。
今晚少见地有些多云,四周的建筑昏暗难辨,书吏原本以为自己走得是日常习惯的老路,但深入了许久,才发现已经走到之前从未来过的地方。
皱眉停步,四处观瞧,只发现四周都环绕着微弱而又可辨的金石之声,看来那些人连神殿里也没有放过。
书吏又仔细观察了一阵,终于在左手边建筑外墙上发现了端倪,这地方已经出了神殿建筑群了,神殿的外墙多有铭文篆刻,而这面外墙光滑整齐,不见任何痕迹。
神殿区里有这种外墙的只有一处——因提夫二世的皇宫。
这可不是该在皇宫附近逗留的时间。
赛什慌忙根据眼前的线索快步离开,然而还没等到他走出多远,刚刚绕过一个路口,就听见一声闷响。
砰。
一个大个子男人神色慌张地撞进了一户富贵人家的偏门,后面跟着一大帮带着火把的承天军禁卫,全是南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