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冤的男人面相干练，方脸寸头，短茬胡子，铜铃大的一双眼，全身脏乱的衣服难掩面料的上乘。
赛什按照之前的练习，压低自己的声音，
“冤？上域摄政大人，你冤？”
“是啊，神明在上！大人我冤啊！”
他伸出双手，仰头看向赛什，做出一副祈求神明的样子。
赛什并不理会，他知道达夏尔不会。
“既然如此，那我问你，我在神殿之内的女儿，可是你绑架走的？”
“是我不错，但那是因为打人您一直不给我一个准确的答复，更何况那女孩我是一直好生招待着的，她最后还被您给救回去不是吗？”
上域摄政心平气和地说道。
赛什握紧了拳头，
“那我再问你，火烧北方商船阿尔贡号，血洗全船，可是你的所为？”
“是我，但是那事法老也不知道，您在乎那个干吗？那都是些跟那个杂种法老一样，乱七八糟的外乡人！您当初可不没有这么小肚鸡肠。”
我在乎那个干嘛？
从小养我十三年的欧卡死在那艘船上！
阿奎纳斯同生死共患难的七十多个船员也都死在那艘船上！
我花了七年时间准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救出来的雪在那艘船上，到现在还没有找到！
赛什牙都要咬碎了，全身都在颤抖，但他强忍住怒火——现在还不是撕破易容的时候，他会让这个家伙付出代价的，他这一趟的目的就是这个。
但那不是现在，现在这个人手上还有赛什需要的信息。
他抿起嘴唇缓缓地深吸一口气，以最小的动静，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
“那我再问你！白城上下一百三十一处‘天火’柴堆，可是你布置的！”
“没错，但您不知早就知道了么？这事我一开始就跟您问过了，跟当初那个‘泾源’一样的安排方法，那时候您不是没有反对吗，怎么现在又来追究？”
下域摄政一脸的疑惑，他求饶的姿势明显开始迟疑起来。
另一边，赛什的心里想的却是：
那可是一城的百姓！四万人命！
他口里突然涌起一股血腥味，也不知道是自己咬破了牙龈还是心真的开始滴血。
但是，还不行。
还不是时候，他还需要更多的信息，他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跟这件事有关的人。
赛什全力压制自己的颤抖，
“你还派人行刺了我。”
“那也是无奈之举啊！那艘船上没找到你女儿，阿布拉瓦须那个家伙又失踪了，鬼知道你是不是变了卦！要是你去找那个杂种法老告密，我解放神国的梦想不就成了一场空！而且你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我以为你是个明白人呢！怎么一来就一直找我问这些傻话！你是老糊涂了吗？”
上域摄政眼里原本求饶的怯意彻底散去，已经全部化成了愤怒。
“这些事都是你做的，你何冤之有？”
赛什把两手背到背后，开始一点点解开自己小臂上绑着的匕首。
“何冤之有？达夏尔，我是做了很多事，绑了你女儿，还在背后跟那个亚努神的主祭勾结，但我没有火烧白城！
我做了准备，安置了柴堆，运了四百桶‘天火’进了白城，但最后的那火不是我点的！我的军队早就已经把皇宫整个围死了，杀死那个杂种法老只是时间问题！我为什么要烧白城？！
白城里全都是神国最高贵纯正的天民！我起兵造反就是为了他们不受那个杂种的奴役，我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地杀了他们！”
“燃料是你送进城的，那些点火的地方也是你布置——”
“但我根本没有下令去点那个火！那把火点起来的时候，我的军队已经把那个杂种围得严严实实了！烧了全城对我有什么好处？我自己的军队也行动不便，我又不是傻子！”
“那你说是谁做的？”
“我哪里知道，我要是知道，早就想办法杀他了！要不是那些人，我的军队就不用进城帮助百姓，我早就把那个渎神的劣种赶下了法老的位置，白城那么多天民也不会白白牺牲！”
上域摄政慷慨陈词，热泪盈眶，赛什看着他，心中的厌恶越发强烈。
就算不是他放的火，这一切的条件也都是他制造出来，这副如此假惺惺的样子让赛什终于彻底忍不住了，
“既然如此！那你就为了阿奎纳斯的一船人，为了欧卡，为了雪，偿命吧！”
赛什恢复自己的声音，举起匕首就是一刀。
下域摄政立即闪躲，但仍然避让不及，这一刀从上往下擦过他的脸，正好刺进他的肩膀。
赛什不能给他喘息的机会，他提刀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经过了之前那段路，绝没有扭打的体能，于是在对手因为遇刺而想要捂住伤口的同时，他立刻从对方的身上抽出匕首，举刀再一次刺向了敌人的心口。
下域摄政这一次反应很快，也可能是赛什体能消耗太大，动作太慢，这一刀又只刺中了他交叠挡在自己身前的手臂。
赛什见状，毫不犹豫地拔刀再刺，又被手挡住。
再刺，再挡。
又刺，又挡。
如此反复四五次之后，赛什渐渐力竭，上域摄政的动作也慢了下来，这正是赛什最后的机会。
然而，这一次，他刀至半空，突然看到下域摄政浑身是血，缩成一团，满眼恐惧地看着自己，
……
“你想去，我不会拦你，不说姐姐，他杀了我一船人，如果可以的话，我会亲自去杀了他。但是我也必须跟你说明白，欧卡是不会希望你走这条路的。
这世上能靠着脑子一热拿起刀的人太多了，她就是在那些人身边长大的，她打心底讨厌那种人，你明白吗？
你做了这件事，你就必须背负着她对你的失望度过余生。你还太年轻，相信我，那会是非常漫长的一生。”
……
赛什的手犹豫的空挡，原本缩在地上的男人立刻飞扑过来，抓住他拿着匕首的那只手，抱起来就咬，
“啊！”
赛什大叫一声松开了手中的武器，对方立刻用一只大腿压住他，俯身去捡掉在一旁的匕首。
他想要翻身反抗，但被膝盖顶住的胸口一阵生疼，而就在他想要动手的时候，这一路上的疲劳全都涌了上来，他怎么也使不上劲，怎么也挣不开对方的束缚。
那人把匕首捡起来，丝毫没有犹豫，立刻就回身向赛什的脸捅了过去，赛什使出全身最后的力气，伸手就要档，但却突然感觉到眼前一亮，手上预期之中的穿掌剧痛也没有到来。
他张开眼睛，拿着匕首的下域摄政整个人定在那里，就像是雕像一样。
赛什慌忙把对方从自己的身体上推开，想要抢夺匕首，结果却发现了一件怪事。
他之前眼前突然一亮的原因也瞬间明朗，上域摄政的影子没了。
上域摄政拿着匕首，全身一动不动，被推开之后依旧维持着骑在赛什身上，要用匕首捅他的姿势，但整个身体却没有在地板上留下任何的阴影。
赛什皱起眉毛，先看了看自己的身后，长长一道浓密的黑色。
他又伸头看了看窗外，月明星稀，夜色晴朗。
赛什先试着把对方手里的匕首拿回来。
很顺利，对方的手一点力气也没有，他一下就把匕首抽出来了。
他又把那人翻弄了一下，确定是不是光线角度的问题。
怎么摆也没有影子。
赛什皱着眉毛站起身来，这实在是有些奇怪，他试着回忆了一下自己走进这个房间的时候。
那个时候上域摄政是有影子的，而且直到对方压在自己身上之前都是，要不然他也不会突然觉得眼前一亮了。
而就在他满心疑惑，准备再摆弄一下上域摄政人偶一样毫无生气的身体时，那个身体以一种惊人的速度产生了剧烈的变化。
全身的皮肤迅速干枯缩水，由黄转黑，眼珠完全突出来，整个鼻子凹陷下去，嘴唇和脸颊迅速萎缩，满口的牙齿都露了出来。
没过多久，眼前原本壮硕有力的男人就变成了一具干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