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西西,出生在东城区的一个普通家庭。
西西意识到自己存在的时候,屋主人正背对着她在做针线活。
原本她是不知道的,她的视觉有天生的缺陷,只能通过空气中灵力的反馈,或者黑色的探测型史莱姆,才能拥有视野。
柔软的黑色史莱姆漂浮在空中,安安静静地感知一切。这是最漂亮的一种史莱姆,比起丑丑的泥巴色史莱姆,它的长相更像是水母,周身缀有许多绒絮,看起来像黑天鹅的羽毛。
不过这个史莱姆也不是能随便用的,西西每次只能召唤一个,持续时间也不太长,收回后,还需要进行冷却,否则灵力就会暂时枯竭。
不开窗的房间里,地上散乱着很多纸巾,衣服被扔得到处都是,看上去不太干净,她不得不避开这些垃圾,慢慢观察四周。
这里的环境很狭窄:一张床单已经发白的单人床,一台配置还算不错的电脑,一个似乎不值钱的小橱柜,以及一个头发乱糟糟的肥宅,这就是这里的所有组成部分了。
西西不喜欢这个屋主人。
他的房间从不收拾,每天既不出门也不工作,只是呆呆地看着电脑屏幕,也很少洗澡,身上总有股奇怪的臭味。
西西自诩为伟大的女忍者,而伟大的女忍者怎么会和这种人类扯上关系?
哼哼。
……
短暂的认识了这个地方后,西西大概知道自己是怎么诞生的了。
她走到一个橱柜面前,轻轻摸了摸它光滑的表面。
这是这个屋子里唯一干净的地方,里面放着许多好看的人偶,其中有一个,就是西西的样子。顺带一提,电脑上也是她的图片,虽然西西很确定她没有做过那种姿势……
她转过头去看他在做什么,他正好在叹气,似乎是终于做完了手里的工作,放松了下来。
他躺了一会儿,然后活动了一下脖子。
扭头的时候,他看见西西了。
他的表情凝固住了,看起来非常惊讶。
因为这样一副表情实在是太喜感了,西西没有忍住笑出了声。
他这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问她各种各样的问题。
在得知她的存在后,他显得非常高兴,眼里有了些许神采,要知道,在此之前,他一直都待在那个不透光的小房间里,整日面对着屏幕,精神憔悴,黑眼圈比大熊猫还重。
接下来的几天,西西非常细致地,考察了这里的人文地理环境,他家里人看不见她,因此她总是肆无忌惮地蹦来跳去。
西西还挺满意这里的,她觉得,这是一个很幸福的家庭。吃饭的时候,一家人会一起吵架、一起摔筷子、一起掀桌,这一切都很新鲜,而且她认为能和某个人一起做一件事情,是很幸福的。
虽然她是伟大的女忍者,但她也有自己的小愿望。
……
后来,在屋主人的指导下,西西学会了打游戏。
手柄这种东西也不过如此,只需要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凭借着天生的反应力,西西随随便便就能虐他三千遍。不管是什么游戏,只要熟悉了,她根本就没在怕的。
人类是有极限的,而西西作为灵体,可比人类厉害多了,她相信,屋主人一定早就诚心拜服在她的实力之下了。
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在某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屋主人向西西倾诉了一些,她不太明白的东西。西西感觉有被冒犯到,因为她心里其实不怎么看得起他。
明明只是个普通人,怎么能把灵当成朋友呢?灵的生命长短不一,有的或许几天就重归自然了,有的却能活几千年,人类和灵做朋友的话,其中一方死掉了,另一方该怎么办呢?她很不满。
不过毕竟人家让她住在这里,没有让她没有露宿街头,被风吹日晒雨淋冰雹砸,所以她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了他。至于愿望什么的,西西才不想理会。
伟大的女忍者要有骨气!她这么想着。
……
屋主人的家人已经好几个月不在了。
最后一次看见那一对男女时,当时的情景很热闹。
男人回到家数落女人,女人又反过来指责男人,后来两人直接真人PVP,互相吵骂,唾沫飞溅,拳脚相加,最终双双摔门离去。西西也想插话来着,但一来除了屋主人没人听得见,二来她也不太懂他们都在说什么……所以最后还是放弃了。
自那以后,整个房子只剩下屋主人与西西。
西西感受到无聊,这里她已经待腻了。
她趴在人类的被子上,撑着下巴左摇右晃。那个人类最近似乎瘦了一点点,不过没用史莱姆的情况下,西西也不是很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瘦了……反正问他也不会回答。
说起这个,他最近好像真的有在瞒着她什么。
西西觉得自己貌似被忽视了,内心深处稍微……有些委屈。
但是!虽然一个人是无聊了一些,但不用住大马路真是太好了!
伟大的女忍者也要有生存需求的。她安慰自己。
……
一觉醒来,西西惊呆了。
这个懒惰的人类,居然破天荒地收拾了屋子!床铺被整理得整整齐齐,衣服也不再随便乱丢,地板上没有了陈年的灰尘,就连纸巾都还在它该在的地方!
他不会是生病了吧?
人类是很脆弱的生命,西西有点担心地摸着他的额头。他的脸色很奇怪,似乎想躲,但最后还是保持了原样,不过耳朵有些发红,体温也比较高。
她确认了,这家伙一定是生病了!
从他的行为就能看出来:他的家人好几天不在家时,这家伙还试着自己做饭,他以前一直是点外卖或吃泡面的……
不过尝试归尝试,做出来的食物简直不忍直视,糊了的、太咸的、没熟的、忘放菜的,什么都有,他居然还乐此不疲,西西都要疯了。
而且,这家伙居然还推脱,说是条件限制了他的发挥,西西半个字都不信,这家伙家里破破烂烂的东西那么多,这要说起来那可没个完。
伟大的女忍者对这样的情况束手无策了!
……
明日复明日,他终于放弃炒菜了。
西西收回视线,松了口气,手上又通关了一个游戏。
对了……她是不是变懒了?
这么一看,她好像是长了一点小肚腩?
这怎么可以?有了小肚腩的话,就不能够被称作伟大的女忍者了,所以她要减肥!
……零食真香啊。
她还是再咸鱼一会儿吧。
……
美好的一切就像是镜子一样,一时不慎落到地上,就会无法挽回地碎裂。
那个人类看她最后一眼时,嘴角还在笑。
汹涌的烈火吞噬了房子,火舌爬上他的脸,凶狠地留下刺目的痕迹。
管道老化导致了煤气爆炸,明火引燃了这个寿命将近的房子,它烧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烈,她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实际行动,出去的路就已经被吞没了。
火焰中,灵力也变得难以接近。高速运动着的灵力粒子就像是炸药,一旦碰到,就会对她这样的灵体造成巨大伤害。
她害怕了。
她退缩了。
他却十分平静地抱住她,轻轻躺在了地上,然后翻了个身,用后背面对烈火。
她怔怔地看着天花板,脑子像是被一把斧头劈成了两半。
噼里啪啦的燃烧声渐渐远去,和他的生命一起。
消防最终灭掉了大火,却没能救下屋主人。
救护车来了又走,让殡仪馆带走了他的遗体。
没有任何人看到,她狼狈地逃了出来,连滚带爬地躲到一处墙角,蹲着蜷成一团。
那一天后来下了很大的雨,浓郁的乌云叠满了整个天空,街道上的车流大白天就打着车灯。雾雨连绵的天气下,城市的楼房岿然伫立,世界都显得很静默。
伟大的女忍者才不会谢谢你呢!
她说着以往的口头禅,眼泪却开闸似的流了下来。
……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雨伞的阴影落在她的头上,发梢上的水划下面颊,西西瑟缩了一下,才惊觉浑身早已湿透了。
冰冷的空气挤压着她,她抱着双臂,仰头看着来人。
逆光的角度看不清脸,但她的周身笼着一层淡青色的灵力,那是宁静又旺盛的生命的力量。
她知道,她是一位声音非常温柔的女性。
非常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