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一路逃窜，终于来到一处山洞。
一进洞里，便变成漂亮女人的模样。
山洞狭小却温暖，一张用青叶芦苇编织的床榻格外精致。
“终于回来了！”女人坐到床上，抚摸着手臂和脸上的几处烫伤，自言自语道，“还是家里最安全！”
“家里安全？”突然，一阵清脆的少女声从山洞外传来。
“谁？”女人从床上站了起来，惊惶地望向洞口。
只见洞外一女子走了进来，正踩在洒进洞内的阳光之下。
那张脸，竟和裴晓璊一个样。
“你谁啊？”女人一脸惊讶，语气里还夹杂着刚刚的惊魂未定，“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裴晓璊冷笑了一声：“找你可真够难的！”
“我又不认识你！找我干吗？”狐狸暗想，刚从两个笨蛋手里逃出来，又来一个！这来者不善，杀气可比那两个重多了！
“我可是费了好大劲才找到你这个老巢的！”裴晓璊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刚刚逃离夏夜的追捕，狐狸身上的伤还在作痛。她虽努力故作镇静，可还是免不了露出惊慌和胆怯的神色。
“你不要乱来！”狐狸瞪着她，“实话告诉你，我是为宄族办事的！你若对我不利，就等于是和宄族为敌！”
“啧啧啧——我还什么都没问，你这么快就把靠山搬出来了？”裴晓璊撇了一眼狐狸，笑道，“脸上和身上的伤，是烫的吧？”
“你……”狐狸警惕起来，“你什么意思？”
裴晓璊正对着狐狸，不发一语，空气瞬间凝结起来。
突然，她变成另一番模样，用嘶哑的声音痛苦地喊道：“求求你，别杀我！”
狐狸一下就认出来眼前这个女人，正是前几天还和自己有说有笑的一个姐妹。她瞪大双眼，难以置信。
话音刚落，裴晓璊又变成一个男人的样子，浑身烫伤地倒在地上，怒气冲冲道：“我们狐族和你无冤无仇，你管的闲事早晚要了你的命！”
“这是……”狐狸哽咽着，看着这另一张熟悉的面孔。
裴晓璊看对方惊愕不已又痛苦不堪的模样，得意地俏起了嘴角，又变了其他模样，个个都一副死前的狰狞——
“你个小贱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你究竟在替谁办事？敢来挡我的去路！”
“好大的能耐！狐族要你血债血偿！”
“他日宄族和狐族一定将你碎尸万段！”
……
种种轮番变化的面容，全是自己相识的同族。狐狸跌坐在地上，满脑子空白。
这来者不善，不只有备而来，更来势汹汹。
“臭狐狸什么时候愿意帮宄族办事了？”裴晓璊变回自己的模样，气定神闲道，“那些无家可归的散灵是没有办法，才被黑巫师变成泊鸠，讨别人的身子成了伞尸！你们这些狐狸啊，好歹也算是妖族中的上族，却为了些狗屁事情甘心舍弃自己的灵火！”
又气又怕的狐狸此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两只眼睛满是泪水，语塞起来：“为，为什么……”
“我不管你们出身哪里，在我眼里都是伞尸！是伞尸，我就要抓！至于你们那些振振有词的血泪史，我才没兴趣！”
“你！你好大的口气！”狐狸怒气冲冲地瞪着她，“你杀了我们，宄族一定找过来——”
“你真的以为宄仆把几个小伞尸交给你们做手下，就是把你们当自己人了？”裴晓璊打断她的话，冷笑一声，“打从变成伞尸的那一刻，你们就已经成了牺牲品了！狐狸嘛，畜生罢了！”
“放屁！我们可不是那些抢人身子的下贱坯子！”
“当然！那些伞尸有自己的灵，只是被操控才去抢人身。他日还魂，说不定还有条去路！你们呢？有自己的身子，可惜灵却没了！”
“臭丫头！你居然知道？”
“不调查清楚，我怎么敢贸然追过来？”裴晓璊得意道，“不过我有些好奇——狐族隐世已久，大都安心琢磨修仙的法子，之中不乏一些得道的例子！怎么会有你们这么一群没脑子的痴傻后辈跑到乱世来搅和？乖乖修你们的法不是很好吗？何况，如此高傲的脾性，却甘愿受宄仆使唤？疯啦？”
“关你屁事！你杀了我们这么多同族，还是关心自己命不久矣吧你！”
“命不久矣？怎么着也要比你们久吧！”
“你！”
“灵火都不要了，决心挺大的嘛！”裴晓璊轻蔑地撇了她一眼，“你应该知道，狐族主动抛弃自己的灵火，惩罚就是‘水灼’之痛——遇水则像被火灼烫一般！被烧伤的滋味不好受吧？”
“我们跟你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
“唉！”裴晓璊叹了口气，又笑了，“你这话从何说起？你应该庆幸我跟你没私人恩怨，否则就直接把你丢到水里去，活活烫死！”
“你不要乱来！”狐狸更慌了，“我告诉你，凡事不要做得太尽了！”
“害怕啦？”裴晓璊撇了她一眼，一脸不屑，“你迷惑人、残害无辜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会有现在的后果？”
“哼！”狐狸冷笑道，“说来说去还不是在说那些没用的人族？他们要么好色愚笨，要么幼稚无脑！留着性命迟早也是要被他人讨了便宜！还不如在我手里来的痛快！”
“痛快？”裴晓璊收了脸上的笑容，“那些被你害死的，死不安宁，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有！还敢说给了他们痛快？你们这些狐狸真是不要脸！为了一己私利，干着伤天害理的事，还在这儿振振有词！要我看，收了你们实在是不够解恨！应该先烧得连爹妈都不认识，然后再大卸八块，尸首分家！”
“好一副伶牙俐齿！等我变成人，第一件要做的就是拔掉你的牙！”
“啧啧啧——”裴晓璊笑着摇摇头，“你想变成人啊？难不成，你是为了变成人才听令那群臭巫师的？”
“怎么着？”狐狸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笑道：“看你这德性也不像是个正经人族！还好意思笑我！”
“我是不正经！我再不正经也比你一个畜牲强！起码我不像你似的蠢到以为他们可以帮你成人！白痴！”
“你什么意思？”
“狐族在世万年，真正彻底成为人的，不过寥寥几条，有好果子吃的更是屈指可数！”裴晓璊看了看狐狸，“你这臭德性，还想开出花来？”
“少瞧不起人！”
“啊呸！你还没成为人呢！瞧不起你也只不过是瞧不起个畜牲！有什么大不了？告诉你，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想变成人，也没那么容易！”
狐狸气得连连喘气。
裴晓璊无奈地摇摇头：“这世上，每个人都有故事！别以为自己的故事有多感人，掂量着有几分情意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在这世上抢掠和伤害！大道理我是没有，你也不值得同情！要是按照‘一命偿一命’来讲，你死一百次、一千次估计也不够！”
石洞里突然弥漫起五彩光晕。她说着，右手两根手指掐入左手手腕皮下处，眉头一皱，面容掠过一丝痛楚，便从手腕的皮下抽出一根紫红色血脉，约莫一米长，像缎带一般荡在空中。
狐狸看愣了，瞪大了眼睛问道：“你……这是什么？”
紫红色的血脉被抛向空中，随即变成一束鼓鼓的晶莹剔透的小口袋，落回裴晓璊手里。袋子丝滑且柔软，呈半透明状，泛着五颜六色朦胧的光晕。
这个小口袋，就和那晚收服一大一小的口袋一模一样。
“你有些道行。把你收了，他们应该够吃几顿的！”裴晓璊凝望着狐狸，神色透着几分调皮，“是要我动手，还是你自己来？”
“你！你要干什么？”
“当然是收了你啊！我这袋子可装了不少伞尸，还从未抓过你这样有道行的！”
话音刚落，口袋腾空变成紫色的缎带，朝狐狸飞过来。
“臭婆娘！你想得美！”狐狸一跃而起，躲开了。
裴晓璊轻轻一挥手，缎带便回到她手上：“我劝你束手就擒！死得舒服点儿！”
“呸！”狐狸甩了个白眼。
哪知缎带朝狐狸飞去，缠在它身上，把它一圈圈包裹起来。越反抗，带子就缠得越紧。
“这是什么东西？”狐狸拼命挣扎，依然无果。
“你管它是什么东西呢？能抓到你的，就是好东西！”裴晓璊把手背在身后，踱了几步，坐到狐狸身旁的石凳上，“这东西变化莫测，抓你绰绰有余。你省省吧！”
被缎带缠着的狐狸在地上滚了几圈，挣扎不开，怒喊：“你为什么要抓我？我和你无冤无仇！”
“说了几百遍了！要怪就怪你是伞尸！”裴晓璊垂目，平静地看着她，“要怪就怪把你变成伞尸的臭巫师！”
此时，缎带越缠越紧。狐狸的面容扭曲，五官越来越模糊，整个身子也开始时而膨胀，时而瘪缩。
不一会儿，刚变成女人身的狐狸又再次变回了狐狸。
“原来是条绿皮的！”裴晓璊一脚把它踢向空中，一手抓住五条尾巴，“五条尾巴……”
狐狸倒吊着，眼睛半闭，奄奄一息的样子。身上缠绕的紫色缎带从其身上抽离，又变回小口袋，悬在半空。
“你前前后后也害了不少人了！如今这样偿命，算是便宜你的！”裴晓璊说着，袋子张开了口。
她刚想把狐狸塞进去，却发现有些不对劲。她把倒吊在手里的狐狸用力在空中甩了甩，自言自语道：“身上什么东西，沉甸甸的？”
耳尖的狐狸听到了她的疑惑，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筹码”，忙说：“对对！你别杀我！我拿一个宝贝跟你换，换你放了我，可好？”
“宝贝？”裴晓璊皱了皱眉头，一脸好奇：“什么宝贝？”
“杀神！一个杀神！只要你放了我，这个杀神就是你的！”狐狸眨了眨眼睛，流下了眼泪，“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听宄族的差遣，再也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
裴晓璊想了想，手指一挥，袋子口合上了。她看了看狐狸，问道：“什么杀神？拿出来我看看！”
狐狸的嘴巴微微张开，全身颤抖了几阵，随后一团白气便吐了出来。
裴晓璊捧住这团白气，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你哪来的？”
“你先放了我！”
“你先告诉我！我再考虑要不要放你！”
“你！”
“现在是我攥着你的命，你凭什么跟我谈条件？”她撇了狐狸一眼，“说吧，这杀神哪来的？”
“我……捡来的。”
“切！都说妖族喜欢偷东西！你这一定是偷的！快说，这玩意儿哪偷的？”
“一个女人那儿……”
“啧啧！你这态度不行！回答我的问题支支吾吾，藏一半，掩一半！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裴晓璊说着手指一挥，袋子口又松开了。
看着袋子好似张开血盆大口对着自己，狐狸摇尾乞怜起来：“别别别！我说！”
裴晓璊笑了笑，袋子又被系上了。
“是一个萨满。”狐狸说，“他们命令我把这萨满的杀神骗到手。他们说，没了杀神，那女人一定会找过来！”
“让你拿人家的杀神，还要引那萨满过来找你？”
“确切地说，是引她的魂气过来找我！他们让我拖着她，没有命令，绝对不能伤了她的魂气。他们追过来，我才刚逃过，就遇到你了！”
“魂气？”
“丢了杀神，萨满危在旦夕。肉身自然是不保，魂一定会找过来。我要做的就是带着她的杀神逃开，引她的魂来追！其他的不归我管。”
“这么奇怪？”裴晓璊没有接话，四周望了望，心想，“现在杀神在我手上，也没见这畜牲的主子出现啊！难道他们意不在杀神？”
她转而问：“那萨满的魂气呢？现在在哪？你引她过来，想干什么？”
“我，我不知道。”
“哼！都这时候还不老实交代？”裴晓璊攥着狐狸尾巴的手狠狠抡起了圈，“你说不说你？”
“别别，别再折磨我了！”狐狸再次求饶起来。
“那你赶快回答，你们抓她的魂气干吗？魂气又不比灵气！你的主子要它干嘛？”
“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只说，把魂气引出来，肉身就好办了！”
“嗯？肉身？”刚刚还在抡着狐狸的裴晓璊停下了，嘀咕着，“只知道萨满的杀神厉害，这宄族不要杀神，怎么偏偏要什么肉身？”
“你放了我吧！我真的没杀她！”狐狸趁机继续摇尾乞怜。
“你杀的人还少？”裴晓璊把狐狸扔到一旁，口袋立刻又变成缎带把它绑住，“你死了又不冤枉！”
“杀神我都给你了！你为什么不放我一马？”再次被绑住的狐狸又急又气。
“杀神是你自愿给我看的！放不放你我说了算！”
“你算什么？你凭什么断我罪？”
“笑话！你在我手上，你说我凭什么？”裴晓璊冷笑了声，“再说了，你做的坏事那么多，怎么放你？”
“我做什么了？我只不过让几个好色之徒尝尝苦头而已！”
“你敢说之前那些女孩儿的失踪不关你事?”
狐狸愣了一下：“什么，什么女孩儿？”
“少装蒜！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能找过来，你觉得我这么好糊弄？”
“原来你是为了那些臭丫头来的！”狐狸索性也不装了，撇了个白眼，“切！我告诉你，那些女孩儿又不是只有我抓！你为什么不管别人？”
“你放心，一个也跑不了！”
“那些女孩儿和你什么关系？就算和你有关系，她们现在也救不活了！你抓我们有意义吗？”
“看看，看看！又是抢萨满的杀神，又是抓不降役，你这妖精做伞尸倒是屈才了！”
“什么‘不降役’？”狐狸愣愣地望过去。
裴晓璊笑了：“看来你的主子根本没把你当回事儿！我问你，你们到底给那些女孩儿吃了什么？”
“吃什么？你在说什么？还有你刚才说的‘不降役’，是什么东西？”
“死到临头还嘴硬？”
“我该说的不该说的，凡是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我只求网开一面，犯得着这个时候还嘴硬吗？”
裴晓璊想了想，觉得好像有些道理。
“他们只吩咐我要抓谁，抓了以后交给他，然后就没我什么事了！我只管听令做事，自然会有好处！还管其他？”狐狸说，“至于交给他们之后，那群女孩儿被怎么处置，我就不知道了！”
裴晓璊叹了口气，道：“好吧，我来告诉你！不降役在冥界的极寒冤狱中要错过十二个轮回才能转世，此间沦为奴役，被冥王支配。转世后，自身会保留着长久以来积攒的阴气，阴气之盛，世间无比。所到之处，必有‘血月百褶’出现。你的主人没把她们变成伞尸，却让她们个个全无神色，一定是给她们吃了什么，好让她们乖乖听话！至于用她们来干什么，一定是见不得光的勾当！你的主子是宄仆，这事儿一定是得利宄族！”
“你说的这些我一句也听不懂！”狐狸挣扎无果，抱怨道，“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你放了我吧！”
“看来，你确实再不知道什么了。”裴晓璊面无表情地看着狐狸，抬手一挥，狐狸身上的缎带便又变回晶莹剔透却泛着五彩光晕的口袋，“我告诉你这些，是为了让你死得明白。”
“你要干嘛？”狐狸见势不妙，惊恐起来。
裴晓璊没有回答。只见袋口长开，嗖地一声，狐狸便被袋子“吃”了。
“你说话不算数！”入袋后的狐狸已没了身形，却依然传来它的哭喊，“你个骗子！你不得好死！”
“切！”裴晓璊若无其事地晃了晃袋子，然后抛向空中。袋子再次化作一条血脉，被藏入手腕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