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连夜给狗蛋做了大书包,第二天一早狗蛋把“传承之物”背了,随着父亲来到即望县城。
老本到底来过几趟县城,左转右转就找到了县里最好的国小,旁边有一些补课班、自习室之类的,究竟是学风纵横之地,扑面而来的都是满满的文化气息,学校周边街道栉比鳞次排开各种招牌:“李奶奶小饭桌,整洁卫生,孩子吃了不生病。”“王姥姥小食堂,价格优惠,买一送三。”“周阿姨自习室,不仅吃得好,还能辅导功课。”语义高耸,蔚然成风。
老本不懂,凑过去打听,说是孩子要启蒙,想找个地方学习。众人哄笑:“你农村来的吧,去去去,别混闹,我们这里是孩子吃饭的地儿,转过去,学校后面倒是有许多启蒙学舍,去那找找。”
老本领着狗蛋转过去,却见后面街边很多人手里拿了传单,见人就发。老本都接了,挨着个的看。
“李老师补课班,实行三包,代办托运,包学、包会、包考试。”
“张老师外语补习班,专业人才任教,讲解深入浅出,和国际接轨。”
“赵老师奥数补习班,让你孩子头脑敏捷,高人一筹,头角峥嵘。”
如此众多,林林总总,看的老本云里雾里,无所措手,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得旁边两个人闲聊。
“李老师啊,今年怎么样,招了多少学生。”
“还行,招了五个班,一个班二三十人。”
“那不少了,今年你又发财了。”
“好说好说,还可以,不过咱们做教育,道貌岸然的,哦,不对,衣冠..哦不对,那个什么,不要老提钱,让人听了不好,咱们是为了孩子。”
“嗯,你说得对,咱不是为了钱,是为了孩子,咱们为人师表,一表人才的,不过你教外语的,也有那么多生源吗?”
“你不知道,现在外语重要啊,秦国、楚国、燕国,魏赵韩和我们齐国,虽说都是一个语言体系,但都有自己的方言,不学好这些,到了外国,都没法交流。”
“这个我理解,为了国际交流嘛,不过我表弟就一个卖猪肉的,外语不过关,不给加工钱。你说,这他妈的。”
“可不是吗,不过没有这些活宝,我也不能这么火,嘿嘿…..”
“咱们这行,越来越有前途了,有些前辈现在已经开始开发‘胎教’了,组织孕期的爸爸妈妈学习胎教,收学费,卖产品,搞活动,说是能让孩子出生就健康、聪明,唬的那些家长一愣一愣的。”
两人聊得正高兴,忽见对面走过来一个人,却是两人小时的同学,见了都很高兴。
“你们两人怎么都在这,真是巧了。”
“我们在这招生呢,我教外语,他教奥数。”
“什么,你俩搞笑呢吧,‘李蹲级’,你国中没毕业,连考了六年,我们都上学院了,你还什么也没考上,现在倒出来当‘老师’了,你真是牛啊,不怕误人子弟吗,‘小鬼子’,记得你国小的时候,超过十的加减法,就不会算了,十个手指头不够用,后来把鞋脱了,在那扒拉脚丫子算,把全班同学熏的呀,现在居然在教人家‘奥数’,哈哈哈哈哈…真是笑死我啦,哈哈….”
“初中没毕业又怎样,我不是教小学呢么,瞎说什么呢。”
“快别说了,大哥,那边有个小酒馆,咱们多日不见,走走走,咱们去喝两杯。”
他们几人刚转过街角,老本就听:哎呦、哎呦,你俩怎么打人呢,哎呦,别打,哎呦,我去你大爷的。
“揭老底,不打你才怪,就算城里不行了,我们转战农村,还不是一样。”
“不会算数又怎样,我还不是照样教奥数,那些家长懂个屁,你学院出来的又怎样,能挣几个钱,我一个月几万钱,那是几十两银子,知道吗。”
老本也不敢看呐,这都是什么人呀,赶紧躲的远远的,到别处去看看。
老本领着狗蛋各处打听,启蒙班倒是不少,但都不能吃住,家里没人能陪狗蛋住在城里照顾他,只能寻那些可以管吃住的。
左右没有,渐行渐远,却见前面有一处院子,简单三间房,上房应该是主人住,东西两间厢房,西向一间厢房上面写着“致贤书院”,老本也不抱希望,还是过去问了问。
只见里面走出一个老者,高大干瘦却精神矍铄,一撮山羊胡子竖直挺拔,听说狗蛋主动要求开蒙,又是农村不易,说道:“这里我一人独居,书院也无甚弟子,东厢房打扫了住倒是可以,就是随我吃一口也不算什么,只是学费要两千钱。”
两千钱虽有些贵,不过能解决吃住,也还可以,老本应了,和狗蛋一起收拾了厢房,摆张床就可以睡了。
老本请教了,先生复姓欧阳,字治儒,求着给狗蛋起个名字。
欧阳先生微一沉吟,道:“吾观你生的温润和善,性情娴静,取‘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之意,名‘谦’,字‘子玉’,如何?”
姬谦,姬子玉,老本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只觉得文绉绉的,连连叫好,哪有不满意的。“谦儿”,以后就叫“谦儿”了,狗蛋也是高兴。
两下商量了,今天暂回,明日带了钱来,就安排子玉在这住下,正式开蒙。
当晚子玉央求爸爸,帮着照看小白,每天带着它去山里让它自己找食就行,老本都答应了。
第二日,两人来了“致贤书院”,却和别处不同,欧阳先生北面坐了,老本站在一旁,让子玉跪下,拜了三拜,献了茶。
先生喝了,道:“今收汝为弟子,冀其惟力治学,得圣人之道,今世风糜奢,学风浮夸,诚勉力治学者,存乎?惟文其标怠乎衷,矜伐其功,而求闻达诸侯而已矣。学者至于博士,但求训诂之精,句读之工,不解圣人微言大义,既得,亡‘知行合一’,何益?愿勉之。汝今虽不解,小子识之,无已行之。”
子玉不解,连连点头答应。
先生让老本回去,带了子玉入厢房开课。
老本就往回去,只听里面传来读书声:“上中下,人口手,前后左右来去。”
“人之初,无善恶,习父母,谨教化,礼仪明,是非辨。”
子玉勤敏,认真地听先生讲解,除了字词咏诵,先生还会说些作人做事的道理,只觉得欢喜无限。
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傍晚无事,子玉和先生吃过饭,准备去外面走走。
无意闲逛,走到学校门口,却看见一位老者,面色腌臜,衣衫褴褛,边走边小声不停的喃喃:“孙儿、孙儿,都怪我,都怪我……”
子玉奇怪,看那老者,好像不大正常的样子,只在学校门口踱来踱去,看也不看周围事物。
子玉不敢理会,向东行去,走过街边,那边街上还有国中,里面传来朗朗读书声,天色虽晚,孩子们仍在苦读。
子玉羡慕不已,哥哥姐姐们一定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愉快的生活学习。
子玉流连良久,不舍地向前走去,县城不大,慢慢来到城边。城边也有不少店铺。子玉看见一家打铁铺子,一位老人身体瘦小,佝偻气喘,时不时传来剧烈的咳嗽声,还在叮叮当当的劳作。
子玉见他甚是可怜,想是百姓生活艰辛,病了也不得不辛苦工作,忙走过去,道:“老爷爷,你病的这么重,先休息一下吧,我给你倒杯水。”
老人头也不抬,“不干活,你养我啊,快去快去。”显是不愿理他。
子玉见他性格古怪,默默地寻了些水倒给他:“老爷爷,喝些水吧。”
老人面色转和,抬了头,看看子玉:“哦。”
子玉见他也不说话:“老爷爷,你喝了水,休息一下再做,我要走了,改天来看你。”
老人看看子玉,居然点点头,又把头低了下去,咳咳的咳个不停。其实老人一生孤寂,怎不希望有人相陪,只是性格古怪,才不爱和人交往。
子玉笑着走去,这老人好生古怪。
回到书院,看见欧阳先生正捧着本书,摇头晃脑的低声吟唱,上前问道:“先生,学校门口有一老者,衣衫破乱,喃喃自语,好不吓人,不知是怎么了。”
先生看了一眼子玉,似乎有些不悦:“也是可怜人,听说他孙子疯了,具体的也不清楚,好像也是学习上的事,孩子在庠校不顺,受了欺侮嘲讽,不愿就学,家里又死命相逼,后来孩子出了事,爷爷不久也跟着魔怔了,你不温习功课,尽问这些作什么。”
子玉敦敏,欧阳先生本是很喜欢他,不然也不会让他正式拜师,收为弟子,趁机开导他:“学而时习之,学,就是向人请教,明白经义道理;习,本意是指小鸟不断练习飞翔,重复熟练,所以说学习,就是学了东西后反复温习熟练的过程,你明白吗,白天学的东西,你晚上一定要温习,这才会学的牢靠扎实。”
子玉笑道:“先生,白天您教的,我都记得了。”
欧阳先生鼻子差点没气歪了,白天教了四十个生字,念了一大段“三字经”,都能记得,难道你是圣人么,难道你还强似我小时候么,断不可能,看他外表华丽,性情聪慧,怎么尽说些大话,要是这样,这孩子不可教也。当下厉声说道:“不可胡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我真的记得。”子玉小声说道。
“你,你,好,先把'三字经'给我背一下。”先生气的要发抖。
“人之初,无善恶……”子玉一口气背完了。
先生大惊,连忙拿出纸笔:“来来来,现在听写白天学的生字。”
一个不错,连写字的笔顺都一点也不错。
虽然说出去,老脸搁不住,但确实比我厉害,欧阳先生想道,我就不信了:“来,再教你二十个字,学完之后马上考,如果你还能写上来,才有几分我当年的风范。”
过了一会:“来来来,我再教你二十字。”
“那个,我再教你二十字。”
夜已深了,百多字了,任先生来回盘考,子玉通都熟识。
“子玉呀,你确聪慧过人,就比我小时也不遑多让,但学海无涯苦作舟啊,今后可不能仗着聪颖,就懒散了,须知业精于勤荒于嬉啊,今天就到这吧,洗洗睡了吧。”欧阳先生厚着脸皮、精疲力尽的说。
待子玉睡下,欧阳先生无力地躺在椅子上,难道我捡到宝了,难道真是圣人转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