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眯眯的离澈进军营后第一次展现出了他的冷厉，这让五百个刚刚跟随他的战士们体会了一把他小时候受到的磨练。
老人在灼热的太阳底下煽着手，虽是秋季，但正午时分的烈阳依旧凶猛。
他眼带复杂的看着身体力行的年轻人，不知年轻人的从前，但不用问也清楚，这个军营中最年轻的军侯经历过一个不平凡的曾经。
每个战士都紧咬着牙关，蹲马步不是没蹲过，可顶着大太阳蹲马步磨练的就不止是身体了。精神意志同样在经历着持久的打磨。
没有人抱怨，北军是个拳头说话的地方，离澈的强悍所有人都清楚。再加上他自身的训练比其他人都恐怖，成功的堵住了一张张想要抱怨的嘴。
正午训练的也只有离澈所领的五百人，年轻人的身份在陆煜深到来时就暴露了，不过在刻意的压制下，知道的也仅仅数人而已。北军副统领韩成虎就是其中之一。
他微微侧头看了看身旁闭目沉思地老搭档，低声道：“这个时候……镇林的人来北军，还是这位二公子，叫人有些捉摸不透啊。”
闭着的双眼微微打开，不比韩成虎小几岁的中年男子笑了笑道：“别想的那么多，这个二公子的心性本就非凡，又经历诸多，自然无须在镇林磨练，来北军搏个功名不算奇怪事儿。”
“你这老东西说话什么时候这么隐晦了？说实话。”韩成虎显然清楚这话中有话。
“镇林如今是两大阵营，一是镇林老将领衔的旧人，二是如今西霜王培养的将领，这两个阵营相互牵制，正是圣京想看到的局面。大人想想，如果这位二公子去了镇林军……”
韩成虎恍然的点头，冷笑了几声，“云端之人的眼中只有那虚无缥缈的东西，真正的疾苦，真正的血汗，他们又岂会在意？”
中年男子再次闭眼，突然皱眉道：“对了，方才有人告诉我兵部侍郎来了一趟，说是顺路经过沧州，就来看看。”
“我们这儿？”
“不，总大营那里。”
韩成虎眼神刹那间凶狠，他恼怒的将手中的马鞭摔在地上，声音深沉，“锦狮侯公务前来待了一日就被有心人探明了目的，这些只会阴谋诡计的小人当真是可恶。”
闭眼的男子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们都知道兵部侍郎是李丞相的门徒，而北军统领王信是那位启辰文臣之首的亲外甥。
“本来还想等那个小家伙再成长一下，如今看来我们也是爱莫能助了。”精壮的身躯泄气般的弯了弯，韩成虎握着拳头，叹了口气。
“方才便说了，那位二公子心性不凡，我们只需要暗中给一些机会就是，相信他可以默契的配合好。”
“真的假的？我可是听说他在帝都时是和那个张家的小伙子成天的鬼混。”韩成虎不太信任的皱起了眉头。
“张家那小子进了太儒院。”中年男子继续说了句便不再言语，而韩成虎却瞬间直起了身体。
太儒院是启辰最高学府，进入其中的无一不是惊才艳艳之辈。圣京多少有权势人家的子女挤破头的想进去却被拒之门外，而张家那小子能进去自是不凡的。
“那便，拭目以待吧。”
……
北军中的传令向来是借助战鼓之声，当那沉闷如同雷霆呼啸的鼓声响起时，每个人的神经都会紧绷。
离澈跟着几个同级的军侯走入主将大营之中，听说这次的战情很是复杂，所以军侯级也得参加作战军议。
韩成虎坐在最上首，眼神有意的扫了扫站在比较靠后位置的离澈，见到年轻人的平静如水后他放心地挪开了目光。
“拜见统领。”众人一起行礼，给足了韩成虎这个北军二把手面子。
“不必多礼，此时呼唤诸位来，是想商议一下接下来的战略。”他说着挥了挥手，身旁长着山羊胡的儒雅将领会意地拱手道：“前番荡风原一战，北寒军虽然损失惨重，但未伤及筋骨。而据我军斥候回报，五千霜甲轻骑已经支援到了北寒国大营，带着大批粮草。”
“五千精骑？！”“看来北寒这是要以命相搏啊。”“我军的粮草所剩不多，敌军刚刚得到支援，此战不宜拖久。”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响起，让靠后位置的离澈不舒服地皱了皱眉头，心下也明白为何战斗力仅次于启辰镇林军的北军会一直与北寒国打成平局。
“好了，大家都说说应对的策略，一直惊叹也于事无补。”韩成虎早已习惯的出言打住议论，目光看向了靠前的两人。
破风营统领于廉以及怒浪营统领徐白。这是两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将领，也是这座大营除韩成虎外品阶最高的人。
右脸长了一块儿胎记的朔风将军于廉上前道：“我军粮草援军未到并不能久战，属下提议今夜夜袭。”
韩成虎沉默着还未说话，于廉一旁的那位与他平级的粗犷汉子便冷笑道：“北寒国主帅是北寒苍狼军统领北宫牧，比人素有泰山寒虎之称，领兵第一特点便是稳健，于将军却想夜袭此人的大营？莫非是昨夜没睡好，思绪出问题了？”
于廉挑眉转头，看向这个已经明争暗斗数年的老对手，笑道：“那看来徐将军是有破敌的良策了，还请赐教。”
“哼，依我看，敌军虽然来援。但远离其补给边城，我军还应稳扎稳打，在消耗敌军的同时避免大规模作战，然后催一催粮草与援军，待冬天大雪到来，北寒军自然退去。”
摸着胡子的于廉冷笑连连，“徐将军想的不错，可你方才还说对方的特点便是稳健，你竟然想用骚扰战术来消耗对方？恐怕没等消耗敌军便一鼓作气逼上门来，拿剑指着你的头颅了！”
“诚然固守是不一定必胜，可这样的风险最小，若听你的奇袭之计，若失败，我军就会万劫不复！”壮硕的徐白踏前一步，丝毫不松口。
“行了！”
主位的韩成虎突然起身，声音不轻也不重地呼出，却让整个大帐瞬间安静。
他缓缓地环视了一圈，沉声道：“二位皆言之有理，但本将要的是一个破地之策而不是拿来争论的意见。”
“薛将军，前番荡风原之战你也算立功，不知道你对如今的局势有何看法？”一直闭着眼的中年男人突然开口，让整个大帐的人都惊讶地望向了他口中的薛姓将领。
谁都知道，现在这个说话的人才有可能是最后的定计之人，只因他是北军策略使赵之真。
那薛姓将领愣在原地，头上隐隐冒出几滴冷汗。他只是个普通将军，按理是没有提议的资格的，可赵之真既然放了话，那他今天也必须说出个一二三来……
“属下学艺不精，领兵打仗尚且有余，可这出谋划策……属下真做不来，还请大人责罚。”不可为之事勉强做了也可能贻笑大方，名叫薛路的男人只能就地一跪将此事推托。
“大战将至，岂有责罚将领之说，如此吧，你且回去思索一番，明日议事时说出破敌之良策，若可行重赏，若不可行就别怪本使责罚你前番弃卒而逃之事！”儒雅的中年人双眼睁开，凌厉的光芒闪过，让在场的众人尽皆浑身冰凉。
“属下……属下领命。”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薛路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现在违抗只会死的更惨。
于廉狐疑地看了看神色严肃的策略使，又看了看一脸平静好似看戏的北军副帅，若有所思地在原地沉默。而他对面的徐白则是疑惑的想要开口询问，可这时韩成虎突然挥袖道：“好了，敌军的情况也不太明了，破敌之策明日再议。”
除了苦哈哈的薛路外众人面面相觑，可两位大人物已经起身离开，他们也只能边议论边离开议事的大帐。
离澈神色淡然的跟在薛路的后面，他的双手轻轻摩挲着，心下已然明白赵之真这么做的目的。他同情地看了看前面焦急万分小跑向自己营帐的薛路，叹息着跟了上去。
“都进来议事！”薛路扯着嗓子喊了一声，他身后的众人苦笑着跟进了营帐中，这结果，是他们都想到的。
“都来说说，这个破敌之策到底是要怎么说？”这个北方的汉子瘫倒在椅子上，一脸的失魂落魄。他觉得这是上层故意要治他的罪。
一个精瘦的副将来到了他旁边，有些贼眉鼠眼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他行礼道：“将军无须忧虑，属下有一计可让将军无碍。”
“快说说！”
“听今天二位营统的提议，徐营统的要更加稳妥，不容易出错，不如将军在徐营统的提议上稍加更改以作策略。这样赵大人就算不满意也不会说这提议不行，因为还有徐营统的面子在呢。”
薛路眼睛一亮，边点头边道：“如此或许可行。”
“若将军真的如此说，定会大难临头。”一直沉默地离澈终于开口，他直视着看来的薛路，抬手行礼。
“嗯？你这小辈是谁？”那精瘦的副将脸色不悦地看着离澈，毕竟刚刚提出的建议被人反驳，换谁都会不高兴。
“啊，是离澈军侯啊，你说这样不妥，是什么意思？”薛路本想发火，可看到对方是战场上救了自己一命的离澈也就笑着换成了询问的口气。
“那位策略使大人用的是阳谋，将军若有了破敌之策自然皆大欢喜，若这破敌之策不妥当他就会借着将军先前弃卒之事责罚将军，以正军心。所以，将军这计策，必须妥当。”
薛路脸色一变，终于想通了其中的猫腻，他颓然的坐倒，一会儿后又仿佛有希望般爬了起来。
“你既然能猜到这意思，想必是有计策？”
离澈再次行礼，开口道：“北寒国有了增援，已经具备了打持久战的条件。这个时候我军最好的策略便是速战。不然留下的只有后撤城关这条路，而撤了就是认输，所以，策略使大人是想战。”
一众统领尽皆点头，他们都明白撤退的意思，如此一想，策略使和副帅的确是想速战！
“那他们为何不采纳于营统的提议？”那精瘦的副将低沉的说着。
“对方的统帅是稳健之人，若全军奇袭自然会自投罗网。”
“那你的意思是？”薛路好像听明白了一点儿，他急切的追问着离澈，对于这个年轻人他有种莫名的信任感。
“请诸位来盘前。”离澈没有回答，而是伸手请众人来到了沙盘之前。
“敌军的大营设在丘陵之上，居高临下，要想奇袭只能避过所有的岗哨才能实现。而从丘陵下往上行军，暴露的可能性是极大的。所以，正面奇袭是不可行的。”
“你是想声东击西吗？”薛路指着对方大营的后方，疑惑地询问。
“不，我想做的是从对方的正门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话音一落，满堂皆惊。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自信的年轻人，都突然想骂人。
“大家且听我慢慢道来。”离澈伸手放在沙盘的一处，开始讲述着自己的计策。
……
第二天一大早，薛路主动找韩成虎献计，早就猜到结果的韩成虎叫来赵之真，一起听了听他们期待的答案。
等薛路如获重释的从大帐离开后，他们二人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之色。
“本来还担心他未经历练眼界会太小，如今看来，你我都低估了这位冷公子了。”韩成虎叹息地说着，手里捏着一把豆子往自己的嘴里塞。
“哪里，你可能不知道，这位二公子十二岁才回的王府，幼时经历了诸多波折。我惊讶地并不是他能想出策略，而是惊讶他竟然完全想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做。”
“嗯？什么意思？”韩成虎又懵了。
“他让薛路私下来找我们就可以把计策的功劳推到薛路的身上，这样他就不会暴露的太早。而薛路被他救了两次，对他自然会礼遇有加，那他便能在安宁的同时专心地建立军功。”
“他不想出名头？”
“不不不，这北军的情况那位二公子想必是知晓的，他不想太早的卷入这些纷争中，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想有更多的权力。这计策的功劳虽然不给到他身上，但计策中的关键功劳他自然不会放过。”赵之真摸着八字胡轻轻一笑，那个云淡风轻的年轻人并没有掩藏他的意图，自己自然是能想到的。
“而且，这次的事情算是他对我们的试探，我们接下来的决定会让他知道我们究竟是敌是友。”
“此子真能有如此算计？”
赵之真没有回答，而是起身掀开大帐，看向了远处的校场。他轻声呢喃着：“你看那边如血的夕阳，呵呵，这北军的天，是时候变一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