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人类寂静,却是很多动物的欢快时分。
昊黎地,中州东一千里。
辽阔温润的昊黎大地,草木繁盛,生机勃勃,虽到了夜间,飞鸟走兽依然不绝,不知名号的各式虫子鸣叫,组成了一首交响曲。
忽传来一阵轰烈的人声,鸟兽吓得飞散,虫子的鸣叫声也是敛息。
天上星稀晦暗,地上却处处火把,几乎将天空照透。
举着火把的昊黎民众,成千上万,气势恢宏。人们围着一个古朴的祭坛,祭坛中间立着个人首龙身的神像,这正是此地民众的祭拜图腾——天神昊天。
祭坛不远处一处大帐内,为首坐着虎皮巨大木座的是首领刑尤,他身材魁梧,孔武有力,面目长得粗糙却不失英俊,虽是坐着,那股王霸之气却让人不敢仰视。地上铺着由豹、狼皮缝成的地毯,站在几人,分别是刑尤的一对双胞胎兄弟,刑绝和刑战;首佐浮圆,次佐定方。
在蚩尤座下还坐着两个老者,这是昊黎部的两个长老,地位仅次于首领刑尤,故而赐座,此地风俗,长老无名无姓无面无目,两个长老全身被一袭黑衣笼罩,看不清具体面目。
刑尤望了望下边,,刑绝和刑战朝他点了点头,刑尤站起身来。
刑尤:“外边准备好没?”
浮圆低头回道:“禀大王,一切准备妥当。”
众人正要出去时,忽大帐门口传来争执声,随后幔布被掀开,账内人们都闻到一股异香。
闯进一个身着斑斓衣服,体态婀娜多姿的艳丽女子,正是蚩尤的爱姬彩霞。
士兵跪下请罪:“大王,夫人定要进来,小的实在拦不住!”
刑尤面无表情,挥挥手,士兵连道谢退下。
刑尤皱皱眉,问道:“爱姬到此为何,不知本王有要事在身?”
彩霞看了看其他人,向来大大方方的她竟脸有羞色,娇滴滴道:“大王,臣妾也有要事禀报。”
众人瞟了瞟彩霞,而后都怪怪的望着刑尤。
坐下的其中一个长老咳嗽了一声,刑尤脸上也浮现不耐烦的表情,急促道“尔等女人家的,有什么要事,快些回去等着,本王定下大事后再回来”,彩霞还欲再言,刑尤挥着手,脸带怒气,彩霞无奈退下。
一个祭司撩开了门帘,他头戴尖顶高帽,浑身五颜六色,如同一只大鸟,他向刑尤点头示意,表示外面已经准备妥当。
刑尤与两兄弟及两个佐僚走出大帐,那两个一身素衣的长老,默默的从后边离开,如风如烟,消失在夜色中,似乎从无出现过。
众人见首领出来,本来喧闹打笑的,立时安静了下来,人们一手持火把,一手握拳于胸,半跪而呼:吾王,万全!众人齐声高呼,登时声震于野,远处的树林里惊起一丛鸟雀纷飞。
刑尤满意的微笑,双手伸出,手掌向天,轻微上下浮动,示意人们可以起身了。
浮圆站上前,高声说道,“大王有话对大家宣讲,务必凝神倾听!”说罢又退到刑尤身后。刑尤阔步向前,登上台阶,走到祭坛前,望望神像,又望望下边的人群,心中升起一股我为天下雄的豪情。
刑尤朗声说道:“中州之人,目中无他,狂妄自大,自居天下之中,自视世间正统,建了个破朝廷竟妄称神龙王朝。简直就是笑话!我昊黎一族才是正统,昊黎一族乃天帝昊天的子孙,流着神灵的血,八方六合之内,谁比我族尊贵?”
众人大声附和:“没有!”
刑尤继续说道:“我昊黎一族坐拥天神赐予的宝地,人杰地灵,物产丰盈,放眼天下,还有谁比我们富有,哪里的民众能像这里不愁衣食?”
众人大声附和:“没有!”
刑尤继续说道:世间凡夫俗子都明白一个道理,宁为鸡口,不为牛后。我昊黎一族流着天神的血,坐拥天神赐予的宝地,竟然还要奉中州的两个匹夫为主,这一个是成天炼药的糟老头,一个是成天玩女人的浪荡子弟,有何好奉的?当年昊黎地突遇大洪灾,中州人趁虚而入,逼迫我族屈服,如此乘人之危的行径,何以能服?何以能服?
众人愤愤高声叫道:“不能服!”
刑尤向神像躬身行礼,众人亦放下手中的短矛,单膝向神像跪拜,简单行礼后,刑尤起身,继续进行他的动员演说。
刑尤:“当年我族怠慢了神,受神灵诅咒,由此遭受劫难。这些年来,我族人诚心供奉天神,受神的庇护,我昊黎地一直风调雨顺,人丁兴旺,神族复兴,岂可再屈居中州人下?”
众人大声叫着,“不可!”,手里还挥舞着短矛,月光所照下,在地上描出一丛丛影子。
刑尤叹了口气,语气变得轻缓:“要抗争,必然就要发生激战。战场上刀剑无眼,一旦大战爆发,定有大量伤亡。到时不知多少老人要失去自己的儿子,多少孩子要失去自己的父亲,多少女子要失去自己的丈夫和兄弟。我刑尤被奉为神州战神,不过我也非无情之人,有不想参战的,现在就可离去,我刑尤以人格保证,绝不阻止和为难。”
下边人人面色坚定,皆是同仇敌忾状,没一个人离去,他们手中的短矛也不乱舞了,而是齐齐指向天上明月。
刑尤同两个兄弟及两个佐僚相互望了望,彼此都很满意状。
一个青年走出人群,在体格强健的昊黎人之中,他身形显得有些瘦,可挺拔精干,加之一脸的英气,刑尤等人只觉眼前一亮,青年向刑尤微微施礼。
青年:“我昊黎一族本就因战争而生,先神之血,助我战气,何曾有过姑且偷生之辈?在神州战神的率领下,我昊黎一族更是势不可挡,莫说中州那些凡人,就是妖魔鬼怪来了,也定杀得七零八落。”
青年话音落下,众人发出轻快的笑声。
刑尤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回道:“小的叫墨一。”
刑尤点点头:“好!墨一听令,我封你为先锋!”
墨一从腰间拿出一把匕首,在手掌划出一道血痕,单膝跪地,将带血的匕首双手奉上,交于刑尤。
人众皆如墨一一般,以匕首划破手掌,单膝跪地,将匕首双手举过头顶。
刑尤朗声道:“有这么多铁血丹心的兄弟们挺我刑尤,何愁大事不成?”
众人没有像之前那么大声附和,只是将割破后的手掌,齐齐举向天空,一滴滴鲜血滴在他们的脖子和胸前,在月光下泛着炽热的光泽。
战前动员后,人群散去,火把变成一个个火点,消散在各方,天地复归平静。
刑尤等人又回到大帐内继续详议兵事,正商谈着,刑尤忽想起一件事,霍然蹭起,“派去中州王城中的暗探,可有消息不?”
次佐定方回道:“禀大王,还没有,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了。”
刑尤摇摇头:知己知彼方可胜券在握。大战乃生死所系,消息就是战场上的眼睛,失去双眼,何以同敌人对战?应该一词,今后不得再出现尔等口中。
定方低头应道:“是!”
浮圆左眼皮抖了抖,他站起,凑到刑尤身旁耳语一番,刑尤绷起的面皮舒展开来,定方和刑战、刑绝都有些好奇二人在说什么,可又不便打听。
——
刑尤绷起的面皮舒展开了,可尊王城皇宫内的侍卫们却时刻紧绷着神经,他们负责守卫鸿元帝和后妃们的安全,虽然近五年来天下太平,刺客潜入宫中的次数极少,可总有高手能潜入。半年前就有个神秘刺客不知通过何种途径进入了皇宫,不幸的是,他刚悄无声息的钻进一丛灌木中,就惊起了叫声,一个宫女和侍卫正在偷情。宫女和侍卫事后被处罚,神秘刺客的潜入,竟意外的充当了风纪督的职责,这是后话了。神秘刺客被侍卫们团团围住,要被捕捉时,他咬破嘴中药囊,服毒自尽,随后鸿元帝派专人调查,可最终也没查出这神秘刺客来自何方,是受何人指使。
宽阔而简洁的宫廷,花草楼阁间,有一队宫廷侍卫在巡逻,领头的侍卫长似乎感知到什么,他拔出了佩剑,身边的侍卫们也是紧张起来。
侍卫长带着侍卫们如猎犬般嗅着寻着,暗处有个黑影飘忽不定,他隔得侍卫们不太远,可总是能缩在侍卫们身后,以至于近在咫尺,侍卫们都没发觉。
一番搜寻后,毫无所获,侍卫长自嘲着笑笑,“看来是我过于紧张了,走,那边巡逻去”,侍卫们回着“是”,跟着侍卫长往西边的小亭而去。
侍卫们走后,黑影从一棵大树后现身,他蹑手蹑脚,窜到一间房前。
房前的门口有全身戎装的士兵守卫,黑影轻轻纵身一跃,悄无声息的窜到了房顶的一个角落,他小心翼翼的揭开一片碎瓦,透过细小的缝隙往里看。
黑影看到的是一顶王冠和几顶玄冠。
不大不小的书房,并不比普通富豪的书房奢华多少,可四周陈设极其讲究,精巧的香炉,黄花梨木的桌案,编席和锦绣的绝美图案,隐然凸显出不同一格的审美的韵味。
书房内上座一人,年约三十多,白面微须,剑眉虎目,器宇轩昂,他正是执掌天下的鸿元帝。
其下席地而坐几个臣僚,管行政的司徒姜浩,管军事的司马召志,管营造的司空高澄。三人合称三司,为神龙王朝最高级的三个官员。姜浩年约六十,微胖,浑身上下弥漫着养尊处优的架势,召志和高澄要年轻些,两人服饰类同,只是一壮一瘦,对比很分明。还有一个长相略丑的中年人,他是逢同,是鸿元帝身边长官文书的官员,因此缘故,他官阶很低,也能参加重臣们的会议。逢同戴着一顶方帽,眼光时不时的在三司头上的玄冠和鸿元帝的王冠间游动,心中颇有觊觎之情,却不敢流露出来。
旁边还站着一个将领,报告军情的骑兵头领孟源,他满身风尘仆仆,还来不及回去清洗。
书房的角落,隐隐约约有一人,书房中点有数盏油灯,却无法将夜色的墨黑驱散,那角落的人和墨黑似完全融为一体。
鸿元帝身前的桌案上摆着绢制的文书,身后的书架上堆放这竹简和木牍制成的书卷。
鸿元帝手中拿着一张薄薄的绢纸在读,而后姜浩、召志、高澄三人传阅,再回至鸿元帝手中,将之焚烧,火光闪烁,照着鸿元帝严肃而略显阴沉的脸。
姜浩、召志、高澄三人相视,眼神迷离,欲言又止。
逢同本欲伸手去接绢纸,可鸿元帝和同僚们根本没顾及他,逢同眼角轻微抖动,心中暗自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