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
“嘘——”
江沉沙被一条布条蒙着双眼,一旁的青莲子则大气不敢出。小家伙目光灼灼,紧盯着一个方向,连眼皮都舍不得眨一下。
“就是现在!”
听见青莲子一声令下,江沉沙迅速把手一抬。“哗”的一声,水花飞起,在空中划出一条银线。
“空的。”凭着手感,江沉沙已经知道了结果。他一把扯掉眼前的布条,将手中的鱼竿轻轻一晃,精确地捉住了空钩。
青莲子两手一摊:“我看啊,你就是五行缺鱼,什么法子都没用。”说罢,他回头看向火堆,舔了舔嘴唇:“好想吃烤鱼啊……”
“咻——”
话音未落,一声凌厉而短促的风响划过。青莲子刚扭过头,就瞥见一个白花花的东西飞了过来,不偏不倚地砸在了脸上,粘腻湿滑的触感让他头皮一麻。
“呸,呸呸!”他吐掉嘴里的水腥味,抹开水渍定睛一看,眼里立刻射出了光来,“鱼!”
青莲子一扑而上,胡乱地想要把鱼掐住,却越抓越滑。看见他的狼狈模样,江沉沙笑着摇了摇头,一手擒住鱼鳃,顺着线把鱼钩取了出来。
青莲子这才注意到,那铁钩并不在鱼嘴里,而是嵌在鱼身上的,鳞片下面一片殷红,显然伤得不浅。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愿者上钩?”
江沉沙没有回话,重新站回了河边。他一手持钩,一手扬竿,用锐利的目光飞快地扫视水面,如同一只伺机待发的鱼鹰。
流水潺潺,风过无声。就在青莲子快要耐不住性子时,江沉沙忽然把鱼竿猛地一甩。
只听“咻”的一声,那铁钩迅如利箭,笔直地刺进了水中,一点水花都没溅起来。再提鱼竿时,一条白鱼随之浴水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走,烤鱼去。”江沉沙拎着鱼,走向火堆。
青莲子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了看手中的鱼,又看向他:“你还有这本事?”
“我只是依葫芦画瓢罢了。”
说罢,江沉沙把两条鱼分别串好,然后坐到火堆旁:“我们第一次见到柔姨时,她就是这样钓鱼的。”
“这法子好,一下就把鱼抓住了,有这么简单的办法,干嘛还费劲去钓嘛。”青莲子迫不及待地接过鱼,咽了口口水,把它放在了火上。
江沉沙摇了摇头:“想要在流水中一击刺中游鱼,必须有极强的腕力和眼力,若不是这里水速平缓,我不可能得手。而柔姨她却能在瀑布下面……”
然而青莲子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痴痴地盯着鱼,听着鱼肚子上的油脂在炙烤下滋滋作响。
江沉沙自知无趣,便也不再多说了,安静地翻烤着手中的鱼。正午的阳光和煦宜人,坐在河滩边放眼看去,两侧的大山上层林尽染,美不胜收,令人心旷神怡。
秋霜降下后,枫叶便如火一般烧得通红,一夜间便燎遍了千山。
此等红叶美景,江沉沙还是头一次见。往年到了这个时节,北境边关已经是大雪纷飞了,十三关都在争先恐后地囤积粮食,同时加固关隘防御,将领们忙得焦头烂额,根本不可能抽身南下。
山风掠过,漫山的红叶跟着摇曳,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像极了一面面炽红的北雁军战旗,在金鼓震响之下迎风飘摇。
再过几天……就该两个月了吧?江沉沙轻呼一口气。
自江府屠门案至今,已过去一个多月了。那晚发生的所有事,明明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可每个细节却还是那般清晰,仿佛深深镌刻在脑海中一般,历历在目。
父亲的死讯应该已经传回军中了。
十万北雁军,乃是北境边关的钢铁脊梁,而今将军殒命、少帅逃亡,这份沉重的兵权不知会落入何人手中,又有多少暗流会因此而涌动?
坐在这重山之中,江沉沙心中有种预感:天下风云,必将因李濯而再起波澜。
这位新登基的小皇帝,坐拥东宫之时便处心积虑、广布耳目;如今他一坐上龙椅,竟然就能直接废掉一公,其手段可见一斑。
新设三司,恐怕就是为了引起十二司内斗,好借他人之手铲除异己,再坐收渔翁之利;而构陷江家忠良、屠门江府,或许是为了收回十三关的兵权,以防二心。若真如此,十三关之中恐怕也有他的人。
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孩子,心思却能缜密到如此地步,其手段之残忍无情,实在令人胆寒。
“噼啪……”
木柴在燃烧中爆裂,随着鳞片被烤得金黄焦脆,鱼肉的香气也渐渐飘了出来。但思绪至此,江沉沙已无心再烤鱼了,他把木枝斜插在地上,然后取出地图仔细查看起来。
李濯接下来要做什么,他隐隐能猜出几分。
那夜离开金云村后,他二人按照地图所示,先乘船走了三天水路,然后又在山里跋涉了一个多月。一路上风平浪静,银丝人俑也再无动静,仿佛不存在一般。
这使得江沉沙有了充足的时间调养身体、整理思绪,为了不在这重山之中迷失方向,他将这张地图的每一条山脉、河道都记了下来。于兵家而言,地图就如同眼睛,它越是精准无误,兵者就越容易看穿藏在其中的局与势。
飞花观的这张地图非常详尽,但所绘的范围并不大,北起皇都洛城,最南也只到云鹘大泽的北岸。当初青檀道长把这图给青莲子的时候,恐怕就只是为了让他去往临渊学宫。
可即便如此,江沉沙还是立刻看出了端倪。
正当他沉思之时,忽然觉得被人用胳膊肘给顶了一下。抬眼一看,只见青莲子拎着一个小瓷瓶,左右晃了晃:“要不?”
“这是?”
青莲子嘿嘿一笑,熟练地顶开瓶塞,露出了里面的晶白粉末。
是……盐?江沉沙哭笑不得:“你的书笈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青莲子哼了一声,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师父说了,行走在外,功名利禄皆可放下,但唯独这盐巴缺不得。”说着,他把江沉沙的鱼也拿了起来,一边撒盐一边嘀咕:“你再多叠几次,那地图可就得烂了……我就不明白了,它有啥好看的?”
此话一出,江沉沙却沉默了。几点火星从二人之间飘过,被风一吹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有些事情,多说无……”
“快说!”青莲子把两条鱼往身后一藏,“不说,你这条鱼就归我了!”
“我其实不饿。”
“嘿!你这人!”青莲子皱起眉头,把手一挥,两只黑洞洞的鱼嘴立刻对准了江沉沙的脸,“你可别忘了,你还是我的护卫,我让你说,你就得说!”
江沉沙踌躇片刻,终于轻叹了口气:“嵬池两国,恐怕将要开战了。”
闻言,青莲子的手猛地一抖,眉头却渐渐舒展了开。他把鱼重新架回火上,垂眼盯着火光:“怎么看出来的?”
见这小家伙沉着异常,江沉沙反而觉得有些诧异。他把地图摊开,指着其中一处空白道:“这里就是金云村,沿着旁边这条河道向下,便可到达云鹘大泽。这条水路虽然狭窄,但若向西北溯源……”
说着,他将手指向地图上方划去。随着北上,这根细小的线条逐渐变得粗壮起来,然后断截在了地图的边缘。
青莲子好奇道:“再往上是哪里?”
“连舟城。”
“连舟……冰泽……”青莲子略一蹙眉,惊讶道,“那座鬼城?”
江沉沙点了点头。
南云鹘,北连舟,说的分别是嵬国的两大泽,只不过前者是活水,而后者却是一座冰湖。连舟冰泽原本是月娑族的领地,当年嵬国吞灭北方十六族,月娑就是其中之一。被灭族后,月娑血脉失去了传承,他们那座建在水上的城市就与大泽同名了。
连舟冰泽一入秋便会冻透,直至来年盛夏才会解冻,若没有月娑的化冰秘术,人们难以生存。久而久之,那里便寥无人烟,逐渐变成了一座空荡荡的鬼城。
“这条水路的源头之一就是连舟冰泽,它流经洛城之后,水道便逐渐分散了。”江沉沙移动手指,最后落回金云村里的那条细线上,“这条支流确实经过了几座城池,但除了洛城以外,并没有其他富庶的大城。在这样一条不起眼的河道上,李濯却大动干戈,斥巨资修建沣沟,必定有所企图。”
青莲子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连忙摇头。黄芩说沣沟之事时,他正被五花大绑着押在军帐里,只是后来在逃命途中听狄稽提过几句,这才略有印象。
江沉沙会意,说得更详尽了些:“开辟水路,按理来说是为了让商船往来交易,可是依李濯的旨意,沣沟两岸至少要相距十里,如此宽度,别说是大型的商船——
——就算是载有千人的战船,都能畅行无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