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来得及回过身,江沉沙就瞥见有一道银光飞溅而起,斜斜地飞了过来。他一手抱着个姑娘,背上还趴了个青莲子,实在来不及避让,只好硬着头皮抬手去挡。
“啪!”一丝凉意拍在了手臂上,伴随着水花和一股腥味。
这是……鱼?江沉沙定睛一看,哪是什么暗器,只有一条雪白的鲈鱼。它在空中拼命地扭动着,铁钩嵌在鳞片之中。
“呀,真是不好意思啊。”钓杆一甩,那鱼被钓鱼人稳稳地扼在了手中。是个女人,一身朴素的白衣,盘着形如双刀的发髻,两绺白发垂落在耳旁。
她把鱼放进了鱼篓,笑道:“几位看着面生,不是村里的人吧?”
在瀑布正下方钓鱼?江沉沙觉得有些不可置信。或许就是因为瀑布的流水声太大,自己才会对她毫无察觉?
他再次打量了一道。眼前这个女人,虽然眉眼间满是岁月的痕迹,但一笑之间却透着飒爽风度。江沉沙在战场上见过无数豪杰,对这种气场再熟悉不过。
“前辈。”他恭敬道,“方才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那女人眯起眼,饶有兴致地看着江沉沙:“叫我柔姨就行了。我看你们也不像商人,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们……”
“是旅人!”青莲子忽然插嘴,又暗自捏了江沉沙一把。
“旅人?”柔姨的目光落向那个奄奄一息姑娘,“怎么会伤成这样?”
“唔……”青莲子把眼珠子一转,“误食了毒蘑菇!山里有熊瞎子,马也受惊跑了,我们看见有炊烟,这才赶过来求助的。”
江沉沙没有出声。按理说,五日之内,重犯的通缉令就会传遍整个大嵬,像这种距离的村落,飞书应该只需要半日便能传到。可不知为何,这位柔姨似乎并不知情。
本打算易容过后再进村,现在看来,只有硬着头皮试一试了……他把心一横,道:“柔姨,请问这附近可有进村的近路?”
他们三人满身风尘,一副遭了难的狼狈模样,还真有些像那么回事。只见柔姨拂袖而起,把钓竿和鱼篓一提:“我带你们去。救人要紧。”
“这……多谢!”江沉沙腾不出手,只好鞠了一躬。
“何必多礼。”柔姨走过江沉沙身边,伴着一阵桂花味的酒香,“还不知道少侠如何称呼?”
江沉沙略一沉吟:“江川。”
柔姨点了点头,她步履轻盈,踩在枯脆的落叶上,竟然都几乎没发出声音。江沉沙紧随其后,越往林子深处走,桂花香就愈发馥郁。
“你们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村子吧?”
江沉沙摇了摇头。地图上也没有任何标注。
“它叫金云村,鲜有人知。你们赶得巧,这几日雾气正好散了,才能看见路。”柔姨边走边道,“除我之外,今年还没有外人进过村呢。”
“您不是金云村的人?”
“我倒希望自己能是。可惜啊,我要是不回去,就有人要吃不上饭了。”柔姨笑了笑,“宁安镇,听说过吗?”
江沉沙不知。
“在南边,一个小镇,邻着山和湖,不过都是些没名的。”柔姨道,“我在镇上开了间小酒肆,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金云村买桂花酒。虽然远了些,但家里人就好这口。”
柔姨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宁静而舒缓,毫无半点杀伐之人的戾气。这让江沉沙有些动摇,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走眼了。
“到了。”柔姨忽然在一处陡坡前停下了脚步。见眼前空无一物,江沉沙愣了一下。
“往下看。”
顺着柔姨指的方向,他向坡下看去,毫无征兆地眼前一亮。一片村落,仿佛是从山涧之中生长出来的一般,稻田和屋舍错落有致,金灿灿的桂花就像连绵的云层,在其间肆意舒展。
桂香萦绕,落英缤纷,一时间竟恍如隔世。
青莲子把手一撒,跑到边上往下望:“哇!这这这!”
“这是……”江沉沙怎么也没想到,在这崇山之中,居然会有一处如此隐蔽的天坑。
“走吧,我知道谁能帮你们。”柔姨把手伸进落叶里,摸索了几下,扯出一条绳梯。她背上鱼篓,抓着绳梯爬了下去。
江沉沙目测了一下,从这下去至少高百尺。他问青莲子借了一根带子,把姑娘牢牢绑在了背后,叮嘱道:“青兄,爬的时候别往下看。”
“嘿!飞花观那么高的院墙,我还不是空手就翻过了。这儿还有梯子,我才不怕叻。”话虽如此,可当青莲子摸到那摇摇晃晃的梯子时,他还是禁不住腿一软。
“我先下。”江沉沙抢先一步爬了下去。
如果青莲子没抓稳,我或许还能捞一把。他想。
向下爬了几步之后,听见有隐隐的水声,江沉沙这才注意到远处是一道高大的瀑布。如果他们没有遇到柔姨,而是顺着河一路向前的话,不仅绕了远路不说,最后还只能在瀑布上望着村子干瞪眼。
泱泱汅水,汹涌千里,却在这里分出了一条温柔的山涧,滋养了一方土地。
绳梯的最后几步,江沉沙一跃而下,馥郁的桂香扑鼻而来。他几乎都能听见村落里传来的笑声,晨起的人们正在忙碌,孩童在河边追逐嬉戏。
而那姑娘的喘息声却愈发虚弱了。
“别急,有船的。”说着,柔姨向对岸招呼了一声。河对岸的老汉原本坐在船上悠闲地晒着太阳,听见声响,回头一看,手里的长杆差点掉进河里。
他急忙撑着船过来,眯起眼,一排黄板牙露了出来:“外、外头来的人啊?”
江沉沙不想再费时间解释一遍,只点了点头。柔姨驾轻就熟地接过船头绳,一扯:“别问了,先救人命。你们快上来。”
“多谢。”
江沉沙一脚踏上了船,船板不堪重负,发出“嘎吱”一声。那老汉慌张地在身上揩了揩手,抡起长杆,一边撑船,一边好奇地瞟向二人。
青莲子躲到一旁,扯紧帷帽,把脸遮得严严实实。
“莫见怪,莫见怪……咱们村好段时间没来生面孔了。”老汉憨厚,刚一咧开嘴,忽然迎上了江沉沙的目光。他似乎是觉得不妥,干脆别过脸去:“哎,莫见怪,莫见怪啊。”
柔姨笑了:“阿伯,我们要去杨府,稍微顺水送我们一截。再快些。”
“好,好。”老汉撑起杆,黝黑的肌肉绷成了一股。江沉沙踌躇了几下,用胳膊顶了顶青莲子,悄声道:“青兄,船费。”
青莲子“唔”了一声,刚去摸钱袋,却被柔姨拦住了:“不必。你们那钱,村里人不认,也不会要的。”
“不认?那他们怎么买东西?”青莲子有些诧异。
“换。”柔姨笑了笑。
小船顺水而行,船舷推开水面上的落花。江沉沙向岸边看去,虽然已经入秋,但村里毫无肃杀之意,人们徐行往来,面带笑意,一派怡然自得的景象;但凡看见小船的村民,哪怕是正在嬉戏的孩子,都会停下脚步,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一对在树下对弈的白发老人,持子的那位瞥见了船,瞪大了眼睛,手一抖,棋子“啪嗒”落到了盘上。
“哈!是老夫赢了!”另一位拂起长须,咯咯地笑了起来。
金色的桂花缓缓飘落,随风吹进了掌心。江沉沙盯着那细小的残蕊,握紧拳,把心一横:“阿伯,实在对不住,麻烦再快些。”
“前面上了岸,走不远就是杨府。”柔姨向前望着,“能帮你们的人,就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