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穿过窗棂,斜斜洒落。木架上放着一套军甲,铁光漆黑,棱角分明。
杨逐披着一件长袍,一边系腰带,一边注视着那件铁甲。他赤脚站在杨府的大堂内,满脸铁砂般的黑胡茬,一副宿醉未消的模样。
“老爷,有人找。”家丁站在堂口。
“谁?”杨逐扶着头皱起眉头,左眼上的刀疤跟着一抽。
“是柔姨。”
杨逐面露疑惑:“她来做什么?酒还差小半个月才能好。”
“她带了几位外面来的客人,说有事要找您帮忙。”
“外面来的?”一听这两个字,杨逐眯起独眼。他绑好腰带,缓缓道:“钧儿呢?”
家丁面露难色:“少爷一早就不见踪影了。”
杨逐把鞋往脚上用力一套:“那小子要是知道来人了,指不定又会捅出什么篓子来……”
那家丁喏了一声,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见他一脸窘迫,杨逐摸着胡茬笑了:“还傻愣着做什么!去,给我打盆水来!”
半晌过后,杨逐一身华服,意气风发地来到了前庭。刚一露面,柔姨的声音就飘了过来:“杨大哥,抱歉啊,打扰你休息了。”
“妹妹这便是在取笑杨某了。”杨逐抱起拳,目光却瞟向了江沉沙一行人,“是我昨夜喝大了,这才让诸位久等……”
“晚辈江川,见过杨大侠!”江沉沙硬着头皮插话,“我三人在林间遭难,同伴重伤,性命垂危!不知可否请大侠抬手相救!”
杨逐这才注意到那奄奄一息的姑娘。他皱起眉,微微眯起独眼,将这一行人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
“杨大哥,救人要紧呀。”柔姨提醒道。
沉吟片刻,杨逐把大手一挥,招来家丁:“既踏进了我杨府的门,我自然不会怠慢。快,备一间上房,再去请大夫来!”
“大夫就不必了。”青莲子挽起道袍,一掌拍在地上,再凌空一提,几颗闪着光的五行素从土里剥离而出。
“小兄弟,你这……莫非是道家的五行之术?”杨逐眯起眼。
青莲子没空理会,自顾自地分辨道:“壬水北来,乙木花开……这山上应该能找到那几味草药。另外,我还需要一盆热水,特别大盆的那种。”
“需要什么,尽管开口便是。”杨逐微微颔首,家丁得令,连忙将姑娘和青莲子送进了府内。
江沉沙总算松了口气。他抱拳道:“杨大侠,救命之恩,江川无以为报。”
“举手之劳,无足挂齿。”杨逐话虽如此,但他眼里的疑虑未减分毫,“江少侠,你们是从哪来的,怎么找到这村子的?”
“我们是旅人,从……北边来的。”江沉沙勉强答道,“她误食了毒菇,急需救治。我们看见这边有炊烟,就沿着河找了过来……”
“——然后遇到了我。”柔姨笑着,“怎么,杨大哥信不过?”
杨逐笑了笑,没说话。
“行了,该帮的都帮到了,我也该回去蒸鱼了。”柔姨提起鱼篓。江沉沙还要道谢,她却摆了摆手,轻轻踏出了府门。
待她走远后,杨逐眯起眼:“杨某自以为见过些世面,可现在看来,眼界还是不够啊。”
江沉沙不解地看向他。
“没什么,只是有些感慨罢了。”杨逐笑道,“真没想到,普天之下,竟还有能精通五行之术的旅人。”
“旅人”两个字被特意加重了。
他这是在试我。江沉沙心里一紧。不过转念一想,先前的柔姨也好,现在的这位杨老爷也罢,这一路进村,人们似乎都不认识自己?
难道通缉令真的没有传到这里来?江沉沙灵机一动,决心将计就计。
“杨大侠慧眼如炬,在下实在惭愧。”他佯装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们确实不是旅人,而是无家可归的士人。因为才疏学浅,我们流落至此,何德何能,让您如此破费。”
“无家可归?我可听说,只有集道之大成者,才能把五行术用得如鱼得水。”杨逐背过手,“我是个粗人,但也在江湖上闯荡过,看得出你们并不是普通的士人,怎么会落魄到这般地步?”
江沉沙深吸一口气:“大流放。”
“大流放?”
“怎么,您不知道?”江沉沙缓缓道,“逐流阁辩法大会,辩了一个月,无人能胜过法家,使得洛城里的百家被流放……这些您都没有听说过?”
杨逐吃了一惊:“竟,有这回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就在前不久,太子登基之后。”江沉沙紧盯着杨逐的眼睛。他在军中见过不少俘虏,说的话是真是假,往往看一眼便知。
“先皇驾崩了?”杨逐瞪大了独眼。
他居然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江沉沙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本以为这座金云村只是有些偏僻,没想到竟然真是一片世外之地。
“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杨逐惋惜地摇了摇头,但语气仍未缓和。他把话锋一转,接着问道:“刚刚那位小兄弟真是好身手。对了,江少侠,还未请教你是百家中的哪一派呢?”
真是好重的疑心。江沉沙在心底“啧”了一声,笑道:“在下不才,不过是个未入流的杂家弟子。”
杂家是百家之中最难以捉摸的派系,他们偷习百家之所长,一招一式没有定形,又被称为“下九流”。拿它做幌子,正好能瞒住兵家的身份。
杨逐上下打量着江沉沙,若有所思。片刻后,他长出一口气:“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问了。不过,这金云村不同于别处,你们既入我府,有些话我得说在前面。”
“请讲。”
杨逐道:“几位赶了巧,这村子平日里连鸟都飞不进来,一年之中也就这几日能见天日,极少有外人能找进来。村民们对外来人的态度不一,还请三位尽量不要生事。”
联想到柔姨提到过的“雾气”,江沉沙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究竟得是多大的雾,才能把山林里的野兽飞鸟都给迷住?
“其二。”杨逐接着说道,“我虽然生于此地,但也曾出村闯荡过几年,姑且还算是个生意人。几位住在我府上,便与门客无异,还请诸位听我驱使。”
江沉沙虽然久居北境,却也听说过“养客之风”。有权有势的人,会将能人异士收入门下,悉心供养;待到用人之时,门客便化身为工具,穷尽一身文才武略,任主人所用。
他点了点头:“寄人篱下,自当遵从。”
“其三,村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杨逐环忽然压低了声音,“外来人入村,若身上带了地图,必须上交。”
见江沉沙有些犹豫,杨逐又补了句:“等你们要出村时,我定双手奉还。”
迷雾、地图……江沉沙觉得有些蹊跷,但一时间也未觉有不妥之处。他从怀中取出青莲子的地图,犹豫再三,还是咬牙递了过去。
可就在地图出手的瞬间,屋顶后面突然闪出个人影,一道寒光飞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