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洌越沉越深,他几乎不在挣扎,残存的意识里只听到一句——董洌,你这个人果然不值得相信,完全就是个骗子,说好要护住我的人头,怎能先死!
而后,董洌觉得自己身体一轻,有双手把他从水里向上托。
那人就是个话痨,在水里还不停说话,一会言道:“我这般体面的公子哥,本应在会稽城喝着小茶听个小曲抱个美女,是倒了什么八辈子的霉,要跳到河里送大绳!”
又言道:“荒郊野外出刁民,徐延珩说的没错,姓董的果然靠不住,还说要保护我,简直是狗屁,到头来还要我救,我简直是陪了夫人又折兵。”
最后继续言道:“都是顾家两父子坑害我,我说不来南疆,非逼着我来,眼下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娘肯定要伤心难受,我妹又要发颠发狂……。”
董洌还想听下去的时候,整个人已被托出水面,被那人咣地一声丢上岸,董洌躺在岸边,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细缝,模模糊糊看见河岸边有个人正在往岸上爬。
那人不是手脚利索的人,爬了两、三回才从湿滑的水里爬上来,身上背着吊桥用的大绳,整个人背对着董洌,站在岸边向河里伸手,把河里游过来的几人陆续拉上岸。
董洌积了点力,使劲睁开眼睛,那背影就清晰起来,比那晚搬木头时更高大些、更伟岸了些,就算那人不转头,董洌看着背影也知道,是沈柏棠。
是那个吊儿郎当,时而正经、时而不正经、时而没正形、时而又有正形的沈柏棠。
沈柏棠把人都拉上岸,方才走到董洌身边,见董洌睁开眼、咧嘴笑道:“董副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董洌一出水面整个人就好了许多,他本是意志坚强的人,用手撑着地面慢慢起身,向来冰冷的面容现出些裂缝,弯了嘴角朝沈柏棠道:“多谢。”
董洌说话向来言简意骇。
沈柏棠挑了挑眉,向董洌伸出手,董洌握住沈柏棠的手,沈柏棠一使力,董洌整个人站了起来。
沈柏棠从腰间取个酒壶递过去,朝董洌道:“喝两口。”
董洌打开壶盖,大口大口往肚子里灌,一股辛辣直冲五脏四腑,忍不住赞叹一句:“好酒。”
沈柏棠拿回水壶,自己喝了一口道:“自然是好酒,是存在地下六、七十年的佳酿。”
说完,又把水壶递给其他几人。
大家轮流喝了一回,顿觉整个人回过神来。
沈柏棠拍了拍董洌的肩膀:“你先歇会,我去干活。”说完背着大绳去固定。
人刚到河边干活,董洌煞白着脸走过来:“我帮你。”
沈柏棠道:“你去歇歇,我看你还没缓过劲。”
董洌已蹲到沈柏棠身边帮忙:“我只是水性不佳,到了岸上我可比你强百倍。”
沈柏棠挑了嘴角道:“又吹牛!”
董洌道:“没,我说真的……。”
话没说完,却见一道剑光划过来,董洌身经百战,转身间已然长剑在手,一下子抵住剑光,反手就是一剑,卸骨杀人,动作行云流水至极。
沈柏棠立马躲到董洌身后,抬眼看过出,大约有百来个南疆叛兵将他们团团围住,两只脚不听使唤的抖了抖,董洌好似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头也不回地朝沈柏棠道:“你放心,我说过会护你,就会拿命护你。”
说完,剑光已出,长剑所到处血肉绽裂。
董洌出招凶残锋利,时不时把人的肉骨割裂开,整个河边飘浮着血腥味和人肉、人骨,还有血渍,董洌从头到脚的衣服悉数染红。
沈柏棠看得想作呕,忍了忍没忍住:“董副将,你杀人就杀人,干嘛把人肉剁得到处是,又不是春节包饺子,委实狠毒。”
董洌道:“我确实比不上你的体面,只想着在会稽城喝着小茶听个小曲抱个美女,故而慈心向善。”
说这话的时候,又翻手抓住一人,长剑扎进那南疆叛兵的心窝,还不罢休的用剑在叛兵的心窝里捅了又捅,几腔心头血溅得到处都是,沈柏棠站在董洌身后,自然也是喷得一身,吓得整个人都呆滞了。
董洌怎么狠怎么来,又翻手抓住一人,正道:“我问你,墨河这处死角还有没有你们的人?”
叛兵瞅着浑身是血,杀人杀到几近疯癫的董洌,抖得跟筛子一样道:“没有,就我们几百人。”
于是,董洌冷心冷面,依葫芦画瓢,还是一刀捅进叛兵心窝子。
“他已回了话,你为何还要杀他?”沈柏棠伸手要拦,却被董洌一掌拍出半步外。
董洌道:“这些叛兵守在岸边,无非是想取咱们性命,我留他们一命,日后就会多一分危险。”
董洌行事,从不给别人留后路,也从不给自己留后路。
所以杀人杀绝,过河明知会死还是要过!
这样的人,不是沈柏棠能拦的。
“以一挡百”这四个字沈柏棠以前听过,但没见过。
今日,沈柏棠见到了。
他看着董洌一人一剑杀尽几百人,全身是血,面无表情。
后来沈柏棠常想,董洌为何总是冷心冷面冷眉冷眼,大抵就是这样练出来的。
有董洌在前杀敌,其余人就有余力弄好吊桥,对岸的驻兵精锐很快上岸,后面的一切就变得顺理成章。
等徐延珩和顾望之带着驻兵从吊桥上岸时,看见一身血衣的董洌全都心里一凛。
董洌依旧冷着一张脸,冷冷站在岸边,风吹在董洌的脸上,沈柏棠觉得董洌一身的血分外刺眼。
沈柏棠的目光定在董洌身上移都移不开。
董洌只是站着,不与旁人多说一句,手里握着滴血的长剑,地上全是尸体,很有些“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感觉。
沈柏棠的话本里也有这样的人物,沈柏棠写的时候以为这样的人仅仅出现在话本,他现在才知道,这样的人就在身边。
徐延珩走到沈柏棠身边,口气不虞地道:“串梁劈剑已经满足不了你,眼下想立军功挣大业了?”
沈柏棠听着话音,不由颤了颤道:“妹夫你神勇无敌,千古无二,要立军功挣大业也是你,我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