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夫人唏嘘道:“傅姨娘倒是个脸皮厚的,明知没有资格,还要在贴子上强塞名字,简直就是明知不敌也要亮剑,死也要死在不要脸的路上。”
方夫人的比喻过于生动,惹得众夫人一阵哄笑。
沈婳进屋后不急着跟众人打招呼,坐在轩窗旁摇着小扇、喝着清茶,把闲话一句句听进耳朵。
正如先前预想,区区一个妾室,还用不着母亲下场,自然有人替母亲出面教育。
悠悠人言,众口铄金!
人的嘴能使金子熔化,要积毁一个人又有何难?
前世母亲和父亲闹翻,母亲在将军府的地位一落千丈,傅姨娘有父亲撑场面,旁人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才把要说的话忍下来,可今时不同往日,很多事没摆在明面,母亲还是将军府人人敬重的夫人,只怕晚上吹过的风都会向着母亲。
众人都在夸赞阮氏冶家有道,把喜宴弄得有声有色,哪怕明知喜宴并非阮氏经手。
宴饮分室内廊下,男宾在廊下,女宾在室内,摆开喜宴时夫人们都围坐在阮氏身边,而傅姨娘的那桌除了沈婉空无一人。
傅姨娘坐在空荡荡的大圆桌上,穿着最漂亮的衣服,化着最好看的妆,戴着最漂亮的簪,可脸色却是最难看的,细瞧下指尖都微微发着抖。
这就是人间真实!
没人管你做了什么,做的再好也没用,人们只看你站在哪个位置。
有高高在上的地位,为什么还要亲自捋起袖子找人算帐,要整冶一个人有的是办法。
阮氏突然就明白过来,目光望向偏头看着轩窗外的女儿。
沈婳正望着窗外,不远处的廊下徐延珩把玩着一只类似马球的玩意,做工很别致,球里面的内胆弹性十足,外头用红色皮革缝制,丢出去又能滚又能弹,乱滚乱撞的十分活跃。
五岁的沈明睢在踢球,徐延珩在旁相陪,两人对踢的相当开心,徐延珩笑得眼睛都成了月牙弯。
徐延珩长的好看,笑起来更好看,好看到扎得人眼睛疼。
沈婳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有没有看错,但眼前的情景分毫没差。
可前世,徐延珩是最讨厌小孩的!
有小孩的地方,徐延珩总是拉着她绕开走,有多远就走多远。
本来她盼着生个和他一样好看的孩子,可因他不喜欢孩子,她慢慢的也就淡了那份心。
他不喜欢就罢了,比起孩子,她有他就行。
后来,她知道了他不喜欢小孩的原因。
成亲三年,她的肚子一点消息也没有,瑾王府高门大户岂能断掉香火,瑾王去宫里请来御医观脉,御医说,她的脉相平稳,而徐延珩内虚亏损、只怕难有子嗣。
不孝为三,无后为大!
瑾王府的世子竟生不出孩子,瑾王和夫人听了话一年半载都没缓过劲,终日郁郁伤怀,惟徐延珩跟个没事人似的,拉着沈婳道:“我本来就不喜欢小孩,这下称了心、如了意。”
她便抱了抱他道:“我只要嫁了你,这辈子就称了心、如了意,其它什么都只是锦上添花,只要有锦,有没有花都无碍。”
他便缓缓道:“我也是。”
再后来,每当在长街巷口遇到小孩,他总会先蹙起眉,拉着她绕道走,嘴里叨叨道:“小儿烦人,小儿烦人。”
她便握紧他的手,随着他的步子半寸不离。
终有一天,他喝醉酒吐了真言,他道:“小婳,若生的孩子像你,我是绝不会讨厌的。”
到底,他是盼着能有个孩子的。
可他那么骄傲,是不允许自己在人前服软。
细想他的一生,他从不曾为谁服过软……。
沈婳的目光落在徐延珩身上移不开,眼里好似进了沙,针扎得疼,她看见红色的球被沈明睢一脚踢过廊下的花园门,沈明睢朝着花园外跑去,徐延珩嘴里念着:“明睢小心,明睢小心”,一路跟着消失在花园里。
沈婳别开脸,眼泪就掉了下来,她快速的擦了擦,又摇着轻罗小扇望向别处。
有人唤道:“五妹。”
沈婳扭过头,看见了沈婉,搁下扇子道:“四姐找我有事?”
沈婉往偏门看了一眼道:“这里人多口杂,我有事想请你帮忙,可移步说话。”
沈婳微微颔首,她对这个四姐印象不多,只记得是个寡言安静的人,前世父亲给四姐定过门好亲事,快成亲时对方悔了婚,许是被退过婚,一直没人再上将军府提亲,后来还是托瑾王府的关系保了媒,对方是世家子弟,论条件样样都好,可有一条坏处就抵了所有好处,那人只要喝了酒就行凶,动不动就回府把沈婉打个分筋断骨。
沈婳嫁进瑾王府过的第四个春节,府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安兰却捧着一张白帖急冲冲的跑进大厅,被门槛跘了个大跤,摔在地上道:“夫人,四小姐殁了。”
听说,那家的儿子大年夜喝多酒,把沈婉活活打死了。
沈婳本来要去奔丧,偏偏徐延珩骑马摔伤了腰,整个人坐都坐不起来,便是连最后一面也没见成。
因为如此,沈婳再见沈婉,想到沈婉悲惨的一生,总有怜悯。
两人穿过偏门,从花园的小径往外走,在一片白桦林前站定,沈婳问:“何事?”
沈婉的手指绞着衣角,费了全身力气才低声道:“五妹,你能不能让季锦、唐琰心她们坐到姨娘那一桌,我看姨娘都快哭了。”
原来是场面太难看,要找人替傅姨娘撑场子。
沈婳道:“你怎么自己不去说?”
沈婉道:“身份有别,说到底我只是个庶女,更何况五妹一直教季锦她们北饶语,她们私底下都敬佩你。”
沈婳侧转过身,想了想道:“恐怕我不能。”
沈婉把头垂的更低,声音也更低下去,似乎鼓足勇气才问了句:“五妹为何不帮姨娘?”
沈婳道:“因为姨娘想要的太多,手也伸的太长,在没明白一些事之前,总爱自以为是,今天是个机会,让傅姨娘好好看清自个,看清自个的境况,省得一直好高骛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