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婉闻言,方才抬起千金重的头,用力咬了咬嘴唇道:“若我求妹妹,妹妹可愿意帮一帮?”
沈婳望着沈婉不语。
沈婉躬身要弯下去,沈婳一把扶住她的肩,语音平和地道:“四姐,回去告诉姨娘,想被尊重的话,自己先好好做人。”
沈婉被沈婳扶着,终是没能弯下腰。
沈婳道:“今日的事不是我不帮姐姐,而是帮不得。”
沈婉低垂的眼睛抬了一点,目光有些莫测,随后又垂眼,不再说话。
沈婳本想宽慰沈婉几句,突而听得沈明睢的声音,远远看见一个红色小球滚过来,沈明睢一边“咯咯”笑着,一边屁颠屁颠的追着球,后头跟着徐延珩和沈长恭。
沈长恭正和徐延珩说着话:“你们两个竟跑到白桦林里,让我好找,快跟我去宴席,都等着你们。”
徐延珩笑道:“等的可不是我,等的是小寿星。”
沈长恭遥望着渐渐跑开的沈明睢道:“明睢不在,傅姨娘和沈婉怪冷清的。”
想来是看到傅姨娘独坐一张大桌子有感而发!
“将军莫不是还想护着傅姨娘?”徐延珩正正颜色道:“送到各府的帖子想必将军也看过,贴子上署的是将军和傅姨娘的名字,将军可知晓这贴子是宠妾压主的证据。”
听到这里,沈婳本想迈步而出,却觉衣角一紧,回头看见沈婉正拉着自己的衣角摇头。
沈婳瞧沈婉一眼,却见沈婉松开她的衣角,往白桦林里面走进一步。
只稍一步,整个身子就能隐在树林里。
如此看来,沈婉并不想现身,沈婳犹豫一下,也跟着沈婉退进白桦林里。
白桦林外,沈长恭满面苦恼,正长叹口气道:“我和夫人因柏棠的事三番五次吵架,便把明睢的生辰宴交由傅姨娘操办,傅姨娘出身微薄,不晓得其中的道道,一来图省事,二来想把事情办好些能在我跟着邀功才会写了自己名字。”
徐延珩道:“恐怕不是不懂事这么简单!再不懂事,也该有个分寸,妾室压主,按着宗法制度是可以打死的。”
“礼法有云,妾合买者,以其贱同公物也,妻妾在大户人家就是主仆关系,妾压妻就是以下犯上,不是将军口中的轻描淡写,而是奴才冒犯主子的大事。”
沈长恭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傅姨娘再有错,可总归替沈家生了明睢和婉儿。”
徐延珩道:“那柏棠再有错,可夫人总归为将军生了三儿一女,将军看在夫人的面上也当早些搬回正院,夫妻两人打算置气到什么时候?”
沈长恭叹息道:“我只是受不得阮氏的脾气,简直是河东狮!”
阮氏就是个火药筒子,一点就爆,而傅姨娘不但人美,既羞且娇,温柔婉转地说情话,是男人,都选后者。
徐延珩道:“夫人爽直明朗,从没藏着掖着的行为,做人问心无愧。”
这倒是真的,沈长恭点头称是。
徐延珩道:“世间夫妻,岂会只有好的一面,不好的一面也要试着接受,日子大抵是好坏掺杂,并没有一帆风顺。”
如此老道的话,出自十几岁的徐延珩之口,沈长恭觉得自己的老脸都快没地方搁,要说傅姨娘是吃了几斤盐米骨头就轻了,他就是抱了几天美人骨头就飘了。
果然,人必择而交,言必择而听。
沈长恭燥得慌。
徐延珩道:“大宅后院不忌惮直来直往,忌惮的是阴损手段,府里要太平,将军便要练好眼力。”
沈长恭面上露出几分纠结。
徐延珩走出几步,目光落在虚无处:“妻是自家人,妾是奴,看起来不近人情,但宗法制度严苛,连帝王之家也要遵循。”
有些话说出来就是大道理,但大道理就是宗法制度的标准,男人因为枕头风冷落妻子是常有的事,但妾绝不能做逾制的事,真要逾制,按着宗法制度打死也是活该。
故而,阮氏前世才会大闹,因为阮氏有宗法制度撑腰,可阮氏唯一没计算的是——制度给她撑了腰,丈夫却给她闹腾的去给小妾撑了腰。
可现在阮氏不闹,一度的置身事外,只看着外人言语,这样的发展,倒让沈长恭自愧起来,也让他重新审视自己。
抛去脾气看,阮氏是个难得的好妻子。
恰逢沈明睢踢着球跑过来,沈长恭顺手就把沈明睢抱到怀里,思忖着道:“此事是我太纵着,从明日起我就让傅姨娘每日去夫人处请安,由夫人好好教管。”
徐延珩道:“妾,就当有个妾的样子。”
沈长恭不再多言,抱着沈明睢走了出去,徐延珩慢悠悠跟在后面,回头看时目光扫过白桦林。
沈婳见徐延珩目光扫过来,不自觉地后退两步,整个人就并排站在沈婉身边,她方才听得专心故而没留意沈婉,此时一看之下才惊觉沈婉早已泪流满面。
泪水跟断了线的珍珠一样砸向地面,沈婉脸上表情变幻,沈婳之前并没见沈婉这副神态,不免担忧地道:“四姐,你没有事吧……。”
话没说完,沈婉已掩面往林中深处跑去,沈婳怔了怔正要追,却听得远远地有人道:“要藏就藏好些,怎么还让我发现了?”
沈婳回身看徐延珩,声音清冷地道:“我没想藏。”
徐延珩便笑了笑,拂着绛紫长裳,迎着夜风习习,踏月而来,他道:“小婳说的对,不是你藏不好,是你不想藏。”
沈婳皱眉道:“你叫我什么?”
他眼中星光闪烁地瞧着她,像是熟成生巧地唤道:“小婳。”
夜风还是习习,白桦林里沙沙作响,他的声音也沙沙作响,好似撞进她心里的某个角落,可能因熟悉的称谓、可能因绛紫长裳上隐隐的檀香、可能因这张看过两世的脸,总让人莫名飘忽。
沈婳深吸口气,缓了缓才回过神道:“世子请慎言。”
徐延珩收笑,从怀里掏出块雪白帕子,整个人蹲到她脚下,握着手帕的手伸出去,沈婳才注意到自己鞋子上沾了污渍。
他伸手要替她擦,她后退两步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