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婳笔直地站着,纹丝不动地道:“我不要。”
不是她不要,是他说过的,人生若是重来,他宁愿从没认识过她……。
眼下,将来,她如他所愿,定不负他所言。
说狠话的明明是她,耿耿于怀还是她,从绸缎铺出来后就频频失神,以致阮氏都看出她的不妥,问了句:“小五,你怎么了?”
沈婳捂了捂头:“没事,坐马车有点晕。”
阮氏向来把儿女似珠似宝,亲自上前扶住沈婳,叨叨道:“前头还很好,怎就说晕就晕,要不要让人送你回府休息?”
沈婳道:“母亲不必操心,我坐会就好。”
阮氏扶着沈婳进到同庆楼,两桌酒席,前头男宾,后头女宾,当中隔一绨素屏风,前头说话后头听得清清楚楚。
沈婳往桌上一坐便知顾炎只不过邀了两户人家,一户是将军府,另一户是御史府季家,季康带着夫人和儿女都已入席,难怪刚才在绸缎铺看见季勋,恐是来早了,便在隔壁的绸缎铺打发时间。
季锦见沈婳是被阮氏扶着进屋,上前问道:“五妹妹,你怎么了?”
沈婳连忙道了声没事,阮氏在旁道:“被马车颠得头晕。”
季锦听了话就向跑腿的伙计要了一小碟酸梅子放沈婳面前,酸梅子有下气、安心、止呕冶晕之功效,沈婳被劝着吃了几粒。
前厅里热闹非凡,沈长恭抱着五岁的儿子沈明睢,沈明睢正拱着又短又肥的小手,奶声奶气地道:“恭喜顾伯伯。”
顾炎一派从容地捋着长须道:“好,好。”
但凡有人上前恭喜,顾炎就道出两个字,无非是“好,好”,顾望之就在父亲道好的时候招呼客人。
待所有人入座,等着顾炎讲两句升官感言时,却见得顾炎又捋了捋长须道:“今天去宫里,皇上赐了些贴补,所以请大家一起聚聚,多谢沈将军和季大人近几月的照顾之情。”
沈长恭和季康自然要谦虚几句。
阮氏听了话对季康的夫人张氏道:“顾太师跟季大人也有交情?我家将军和顾太师相交这么多年倒不知道这层关系。”
张氏轻描淡写道:“只是最近往来的频繁些。”
阮氏面上不显,心里道:“顾太师和季大人原是最近才交好的关系。”
正想再问两句,那厢顾望之执着酒壶给诸位长辈倒酒,话题就扯到顾望之身上,沈长恭喝下酒水道:“顾太师,我瞧望之这孩子难得的很,前些年跟着你在山沟沟里吃了不少苦,你现在升官发财,日子越过越好,也该多替孩子想想。”
阮氏闻言,瞧了沈婳一眼,见沈婳还在云虚太游,自己竖起耳朵听起来。
顾炎捋着长须道:“儿孙自有儿孙福。”
沈长恭道:“望之年纪也不小,终身大事也该提上日程,我在京城的人脉,给他找个合适的不再话下。”
顾炎捋着长须舒心一笑:“不必有劳沈将军,望之早就定了亲。”
阮氏扶额头的手一晃,好奇地问沈婳:“顾家定了亲,咱们府上竟一点消息也没得,你在书院有没有听到风声?”
沈婳心不在焉,脑子里还浮着自己刚才离开绸缎庄时徐延珩的面色。
那面色,她前世见过一次,就是他见到自己爹娘尸体的时候,他揪着她的衣领,她任他揪着,然后听见他说:“沈婳,我爹妈是你害死的,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你竟敢厚着脸皮再来见我。”
当时的脸色和今日的脸色叠合在一起,让她有点分不清。
阮氏瞅着沈婳道:“你这回晕的有点厉害,到现在都没回过神?”
沈婳狠掐自己一把回点神道:“确实晕得厉害。”
阮氏拧着眉头道:“我这就让人把你送回府上去。”
顾炎刚官至太师,她就吃一半走人,那算怎么回事!
沈婳转了话题道:“母亲,你刚才问什么来着?”
阮氏被她一打岔,顺嘴就回道:“顾家定亲的对象,你知不知道?”
沈婳当然知道,是御医卢沿任的二女儿卢雪椿。
前世,顾炎妻子重病,众医束手无策,顾炎听人指点去找了太医院的御医卢沿任。
太医院的御医专门服务皇帝及其宫廷中的家眷,直接听命于皇帝和皇后,就算是皇子后妃也是间接听命,顾炎只是朝中臣子,卢沿任自可不必理会。
但卢沿任医者仁心,屡次救顾炎妻子于病危,顾炎十分感激,逢年过节都会去卢府表感谢之情,两家一来一往熟悉起来,顾炎钦佩卢沿任的人品,而卢沿任也感动顾炎待妻子的专情,偶日小酌兴致高时,两人就定下儿女亲家,后来顾炎夫人去世,顾炎去了山沟沟,两家才断了联系。
眼下顾炎重回会稽城,顾望之和卢雪椿的婚事不过是早晚的事。
可知道归知道,话却不能由她说,沈婳摇了摇头道:“不晓得。”
阮氏指望不上沈婳,便把指望放到自家夫君身上,果然听到沈长恭闷口白酒道:“顾太师真是口风紧,定的是哪户人家?”
顾炎道:“御医卢沿任的女儿。”
卢沿任、卢沿任,太医院的御医有姓卢的吗?
沈长恭想了半天没想出来是哪家高门大户,倒是季康抿了口白酒,思量着道:“卢御医倒是个人物,妙手回春不在话下,可惜医得了别人,医不得自己。”
顾炎去了山沟沟没几年,卢御医染病过世,因膝下无子,本就单薄的财产还被卢家人刮分大半,其妻孙氏带着两个女儿生活,日子过的清贫。
沈长恭和太医院的人本就不熟,更别说过世数年的卢沿任,开口问道:“卢家可是住在会稽城南边,我倒不曾听说过。”
季康在旁做说明:“卢御医过世后就家道中落,眼下住边郊。”
南边住贵人,边郊住穷人,沈长恭方才了然,忍不住道:“少说也有十年不见,关系终身的事总要了解清楚,还是派人去卢家打听打听为好。”
顾炎捋着长须,慢悠悠地道:“言必行,行必果,有其父必有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