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跋涉过后,一行三人终于到达一个小镇。边镇之地无法与繁荣富庶、人口众多的中原相比。此处只有几十户定居的人家;唯一的一条街道上,最显眼的就是靖边侯韩氏的府邸。说是侯府,但在边陲荒僻之地,也不过就是房间比寻常人家多几间,砖石所建,屋顶覆以瓦片,不至于被终年不止的大风所破。韩家的大门口没有守门的石狮,取而代之的是两只大漠苍狼的石像。
羽风下马走近家门口,还没来得及拉门环叩门,油漆有些剥落的厚重木质大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位妙龄少女出现在众人眼前。她身穿精致的蓝绿色胡族衣裙,一头乌发梳成许多小辫子,每根辫子里编入许多色彩缤纷、晶莹透明的珠子,而头顶上的发髻用镶有松石和绿玉的金制发饰束着。她眉清目秀,衣袂飘飘,在漫天黄沙中出现,仿佛是象征着希望和生命力的仙女一般。
“大哥,你总算是回来了!我好担心你在路上遇到大风沙,”她扑上来握住哥哥的手臂,声音十分悦耳动听:“你若是身陷险地,叫我和父亲如何是好啊?”
“羽霜真是爱瞎操心,我从小在天山脚下大漠里长大的,能出什么事呢?”羽风握紧了手中的紫玉箫,爱怜地摸摸妹妹的头发。“这两位朋友是我在路上遇到的,快迎他们进去吧。准备点东西招待人家,千万不要失礼。”
听了羽风的话,韩羽霜才把目光转向了哥哥身后的两人。令人奇怪地是,她看到福康安的时候,原本温柔如水的眼神却忽然变得犀利起来。她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一只手握紧了胸前佩戴着的金狼头吊坠。
“这位公子是从京城来的吗?”羽霜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太自然。
“是啊,这位富察公子,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傅大帅的嫡子。”羽风介绍道:“两位快请进去吧,大风沙马上就要来了!”
众人进入大门后,即到韩府的中庭。此处有一根高耸的柱子,顶上装饰着一个露齿的狼头石雕,狼眼是两颗闪光的紫色水晶,在周围的火光照耀下闪闪发光。“听闻你们韩氏一族是北辽后代,以狼为图腾,看来传言不虚。”
“是的,我族代代供奉狼灵。我妹妹羽霜更是天赋异禀,可以与狼灵沟通,被族人称作‘天女’。”
“那么韩兄你‘御风尊者’的称号,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那是江湖上的朋友给面子,随便叫叫的。”羽风谦虚地说道。他取下头上的帽子和遮面的黑纱,向福康安微微一笑。
风沙漫天,此时屋内外已无亮光。仅仅是在蜡烛和火把的微弱光线映照下,韩羽风外表还是令福康安惊讶不已——由于是胡族不需剃发,他浓厚的长发也如其妹一般,编成许多发辫束在脑后;发色不是深黑,而是浓淡适宜的的浅棕色。他的一双眼睛异乎寻常地深邃而透明,瞳孔摄入光线时折射出奇异的深蓝色。配上挺拔的鼻梁和弧度恰如其分的薄唇,他俊美的面容恰似古人中有名的美男子。周身透着既高贵又强势的气质,韩羽风言语温和、本领高强,但没有半分阴柔之感;就连他手上拿着的紫色玉箫,虽然刻着一只振翅的凤凰,却透着一股阳刚之气。
“韩兄你人才如此出众,称呼什么‘尊者’,把你都叫老了!”福康安扼腕叹道。“刚才见到令妹,已是惊为天人了;没想到韩兄的容貌有过之而无一不及。况且韩兄的本领肯定十分高强,能在此地得遇韩兄搭救,真是我福康安天大的福气。”福康安身为富察皇后的嫡亲侄儿,因长相酷似皇后早夭的两位皇子,故从小被乾隆皇帝带入宫廷亲自教养,对其宠爱不已。他长得十分英俊,且文武双全,性情十分孤傲。从小眼高于顶的他此时盛赞韩羽风,语气倒是十分真诚。
“富察公子你太过誉了,什么搭救之恩,不过顺势而为罢了。”羽风摆摆手,“只是你身为京城第一世家的公子,怎么会出现在我们这荒僻的边疆之地?”
“还不是对指婚的事儿不满意,咱们的三少爷一气之下走得这么远!”经历了连番变故,累得瘫坐在椅子上的祥福忍不住插话。“皇上给少爷指了两江总督沈继善大人的大小姐为正妻。这门亲事门当户对,可少爷就是不满意——他从小就是这样倔:给他的偏不要,不是他的倒硬要抢。”
“说什么呢?小心我把你的嘴给缝起来!”心事被仆人和盘托出,福康安有点恼火,俊秀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红。“这厮从小伺候我一起长大的,有些没大没小。不过我的确是有点不满婚事——我和那沈雨凝从来没见过,家里的长辈自说自话就定下了我的终身,还让皇上做主赐了婚,简直是赶鸭子上架!”
“皇上如此宠爱富察兄,那位小姐肯定跟你非常相配。”羽风好言劝慰道:“你大可不必如此不悦。”
“这可说不好。”福康安倔强地撇撇嘴。忽然他想到了什么,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韩兄,能否冒昧问问你多大年纪了?”
“今年六月虚岁二十。”
“我比你虚长两岁,往后我们以兄弟相称如何?”见羽风颔首赞同。他又说道:“恕我直言,祥福这厮多嘴提到婚事,倒使我想起一事:以你的相貌人才,在这样的穷乡僻壤之地,大概很难找到与你匹配之人;不如同愚兄一道上京,我一定为你寻得佳人,以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不瞒兄长,因为我恩师的事,我原本就有上京的打算,”听到福康安的话,羽风的脸上满布难色。“但是——说到我的婚事,还是暂时不提罢。”
“为何不提?依老夫看,富察公子的提议是正合我意!”这洪亮话音的主人正是羽风、羽霜兄妹之父、威震边疆的靖边侯韩林,虽然上了年纪,饱经风霜,但赤发红眉的他威仪不减当年。
“富察公子,你说的一点不错!羽风已届婚龄,但在此地实在难寻良配。他的亲事正是我心中的一块大石,老夫在此重托你了!”他连连向福康安拱手作揖。一旁站着的羽霜却是满脸阴郁,她几次开口想说些什么,都被父亲伸手阻止。
“外面风沙滚滚,前路难行,富察公子可在我们府上多住几日。寒舍简陋、粗茶淡饭,但一定要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风沙过后必是晴天,到时你们可结伴上京。”韩林热情地挽留福康安,并吩咐仆人备宴,为他们接风洗尘。
一连几日,韩府都大摆筵席款待福康安主仆二人。此处物产不丰,人力也有限,但韩府上下竭尽所能待客,令人感到宾至如归。只有韩羽霜整日足不出门,在自己的房间里大行问卜之事;她几次与父兄秘议,可结果似乎并不令其满意。韩林心系独子的终身大事,虽然女儿忧心忡忡,还是坚持让羽风跟福康安一起上京,并语重心长嘱咐道:“我儿务必要记住:你是‘御风尊者’;韩氏全族荣辱系于你一身,不要辜负为父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