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傲独自伫立在大漠苍茫的暮色中,冬日的残阳已西斜不见,耳边呜咽的风声越发如泣如诉。经过连番恶战的他,浑身上下伤痕累累,眼光空茫地盯着自己什么都没抓住的一只手,而紧握飞翎的另一只手也不自觉地颤抖不已,他根本不能相信过去极短的一段时间内所发生的一切。
到处都是一片狼藉——折断的兵器,血淋淋的残肢和遗骸,在宫傲眼中彷佛都不存在,他能看到的只有掉落地上、折断成两半的‘凤栖’琴:断弦难续,覆水难收;佳人已逝,再难从头。沈雪凝于他手中滑落深谷前所说的话像重锤般敲打着麻木的宫傲,也是他此刻唯一能感受到的声音。
“你救不了我!”她清澈如水的眼睛满是绝望和祈求:“看在同门的份上,救救羽风,他的族人还在等他回去!”
为了杀敌脱身,她和羽风拼尽全力奏响了“凤凰天舞”曲,但羽风内力不足,重创敌人之时也反噬自身。雪凝操琴为羽风挡住一记重击,结果凤栖宝琴折断,琴弦散落,她自己也被巨大的力量冲下万丈深渊。雪凝消失之后,宫傲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打败那些围攻韩羽风的敌人的,只听得飞翎可劈山断玉般的清音响彻天际,待他反应过来,已是尸横遍野——其中也包括从小跟随羽风的忠仆阿九的尸体,他为了救羽风被敌人的毒掌打死。
韩羽风的妹妹羽霜终于带着前来迎接少主的亲随赶到;见到如此惨烈的情景,她凄厉哀叫、痛哭失声。“大哥,大哥,你为何不信小妹的话?为何要让这‘红鸾劫’应验?!”
“红鸾劫”么?为何韩羽风要经历劫数,死的却是沈雪凝!宫傲的内心在愤怒的呐喊,耳边听到的却是羽风那气若游丝的声音:“我和雪凝之间不是劫,而是缘;只恨我们情深缘浅。贼人来袭之时,我发现自己内功尽失不能御敌,让雪凝先离开;可她却告诉我她是我同门师妹,她既有武功,就绝不会扔下我离开,我俩要一同御敌。她是为了替我挡住‘凤凰天舞’曲反噬的冲力才掉落深谷的。
若我俩能相识于早年,同在师父门下习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该有多好——雪凝走了,而我经脉尽断、绝无生机,总算不会让她等我太久。”
“不会的,我会治好你的!父亲、还有我们一族是不能没有你的——大哥!”羽霜撕心裂肺的惨叫,围在她和羽风身边的族人们的悲泣让宫傲心中一紧:韩羽风也要死了,御风尊者竟要随风而逝。
“为什么?为什么?”韩羽霜悲愤的声声诘问,“你武功盖世,到底是谁害死你!”听到此语,宫傲彷佛又听到了雪凝的声音,当时他正紧紧拉住要跌入深渊中的她。“宫傲,我知道你没有害过我们!可我好不甘心,为何会落到如此下场,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不会做错什么的,宫傲在心中回答。你出身高贵、容貌绝美、武功高强、绝顶聪明,世上绝不会再有第二个与你一般的女子。或许你错在不该是“凤栖”的主人、“玉凰”的爱人,注定要与他一同经历这生死劫。“凤栖”已断,“飞翎”经历此役也损毁严重。宫傲默默地捡拾起“凤栖”琴的残片,小心地用自己的衣服包裹起来;又走向韩羽风,拿起掉落在他身旁的紫玉箫——雪凝和羽风在危急关头相认之时,将师父留下的白玉凤羽坠相送,羽风把它挂在玉箫上,恰好弥补箫身凤凰雕刻缺少的一片尾羽——但经过一番生死激斗,那白玉坠子不知何时已经遗失不见。
韩羽霜看着神情木然的宫傲,她知道此人是兄长同门的大师兄,也亲眼见到他力战群雄救羽风等人。“宫师兄,你把‘玉凰’带走吧,我哥哥功力已散尽,当今世上只有你一人能用它了。”说罢,她再次痛哭失声。“哥,我不服!你一生没有做过任何错事:只不过是想跟心爱的人在一起,为何要遭此劫数?如果这是天命,我一定为你逆天改命,不然枉称‘天女’!”
“‘天女’,万万不可!”得知韩羽风出事,羽霜打算施秘术使之起死回生以后,天山派三长老、天一居士急忙赶到靖边侯府,阻止其成事。“你可知天行有常,灾劫祸患、生老病死皆有定数,非人力可挽回。若强行为之,必为其所伤,或是产生更不堪设想的结果。我师兄所作的‘凤凰天舞’曲就是如此——曲声一出石破天惊、鬼哭神嚎;虽然杀敌无数,但奏曲之人也必受其害,沈雪凝不就是被反噬之力害死的吗?”
此言一出,羽霜原本炽烈的救人之心稍稍冷却下来——她并不是不明白逆天改命的风险,只不过哥哥已气若游丝,若非倾全族上下之力,用最好的长白山人参和天山雪莲为之续命,他随时都会死去——想到哥哥的死,羽霜无论如何也不能保持冷静;再加上父亲强势的要求,她一时之间不断思前想后、左右为难。
“这件事哪里值得犹豫?”韩林见事到临头,女儿反而踌躇不定,不禁大怒道:“你不知道羽风是何许人吗?我们北辽后人,自金国灭辽之后,几百年来无家无国,颠沛流离。最后在这荒芜偏僻、寸草不生之地为后金女真族皇帝卖命。舍生忘死、浴血拼搏之后,才得到残旧片瓦遮头!我们枉称侯府,过的日子连中原一个小小的地主都不如!你哥哥天纵英才、如此品貌,在此地除了陕甘总督的外孙女,谁还能配得上他?”
“原来父亲早就相中沈雪凝为儿媳。为何不向陕甘总督求亲?”
“你以为我没有吗?陕甘总督章九龄人品贵重,为人做官无可挑剔,但就连他这样的人,也因为我们异族的出身而看不上你哥哥;不仅不肯答应婚事,连面都不肯一见,令他的婚事蹉跎至今。”
“他最后还是同意了,甚至早早回府为他们筹备婚事。”羽霜叹道。“可惜他最疼爱的外孙女却出事了,他也因气急攻心而亡——陕甘总督受万民爱戴,如今西宁府里一片悲戚。”
“他生前最疼爱这个外孙女。当我得知福康安逃婚来此地,也知道陕甘总督和他的岳家两江总督的亲戚关系,不得不拼命抓住时机,硬着头皮、拉下面子求福康安帮忙。”韩林气愤地述说道:“若非如此,章九龄不见得会同意这桩亲事。如同我所预料的一样:羽风和陕甘总督的外孙女是一对璧人。但我没想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女方的容貌过于美丽,那样的绝世美人嫁入我家,让你哥哥遭到了小人嫉恨,以致有此杀身之祸!”
“您是说哥哥遭小人陷害,才会沦落到此地步吗?”
“一定是如此——你仔细想想:你哥哥武功盖世,如今又是皇帝义子、福康安义弟,朝廷重臣两江总督二女婿的身份,要陷害或杀死他,有那么容易吗?”
父亲的一番话令韩羽霜的怒火被瞬间点燃,且这把火越烧越旺。她双拳紧握,怒目圆睁:“爹爹说得对:大哥肯定是被人暗算了!此人还不是什么寻常人物。我一定要为哥哥报仇——不!我哥哥韩羽风、‘御风尊者’还没死!下个月圆之夜,我要向狼灵祈求缔约,将狼灵之力引入他体内——狼灵是我们北辽最有力量的守护之神,到时候哥哥一定能痊愈,亲手向害过他的人复仇!就算有什么反噬之力,我韩羽霜也一力承担,九死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