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这座奇迹之城,虽然一直俊男美女辈出而闻名。但如同清代张潮的《幽梦影》中所记的所谓美人:即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的天然美女倒没有多少。在颜值就是正义的时代,为了满足不缺钞票而又爱美之人的无尽需求,一家又一家的美容院还有医美诊所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这些装修豪华、同时要价不菲的美容机构大部分开设在S市北部背山面河的高级住宅区附近,同洛杉矶的比佛利山庄、东京的六本木Hills,还有韩国江南的狎鸥亭洞的设置十分类似。
除了面部及身体美容手术,还有注射肉毒杆菌、羊胎素等基本美容服务之外,许多美容中心也同时提供水疗SPA,甚至火疗、按摩、针灸、正骨、瘦脸术、酵素排毒等五花八门的美颜美体项目任君挑选。作为大时尚集团核心部门的新人,同时又是皇朝董事女儿的乔茵,一走马上任,就立即收到无数此类美容机构的免费体验券;再加上大量的时装秀、珠宝展或是各类派对的邀请函。
许多S市的年轻名媛们,久闻她北辰集团未来太子妃的大名,不管先前与她有没有交情,都纷纷向其伸出了友谊的橄榄枝,争先恐后邀请乔茵去她们的生日宴会或其它主题派对。这一切使得原本打算回国后多与家人共聚天伦的乔茵,一天到晚总是开着父亲送的粉红色Smart小车,不停奔波在工作或是进行交际应酬的路上——她在英国苏格兰高地上暂住时磨炼出来的开快车技术,在此刻大大地派上了用场。
如此兵荒马乱地折腾了大半个月之后,某个周五的晚上,乔茵难得地挤出一点时间来跟紫瞳外出吃饭。席间她忍不住对男友抱怨道:“我有点后悔答应老爸做皇朝的这份工作了——每天的应酬实在太多了些:不去怕得罪人,以后影响工作;就算只是挑着去一些重要的场合,也够累人的。”
“你刚回国,很多人都不认识吧?”紫瞳的语气有点不屑:“有些人就是在攀权贵拉关系,这种场合不去也罢。”
“我问你:当初选择考公务员,而不是去自家的公司做法律顾问,是不是想要避开这些麻烦的交际应酬?”
“不能否认有这个考虑。”紫瞳眨眨眼,用力切下一块罗西尼牛排,“身为公务员是不适合去声色犬马的场合的。尤其是经济监察局,本来接触的多半是跟财经界有关的案件,更是要避嫌。所以没有人会硬邀我去那种场合,害我名誉受损——这就好比在饭局上,要避免喝酒,干脆就说自己酒精过敏;人家总不好强迫你拿生命安全冒险,就为了喝那几杯酒,这份责任太沉重了。”
“可我的工作就是要跟这些浮华世界中的人周旋,采访很多名媛、设计师什,交稿的压力真的相当大啊。”乔茵食不知味地吃着面前的一盘凯撒沙拉。“原本很多社交场合,妈妈可以代替我去的;或者我俩一起去,不用一个人撑全场那么累。”乔茵无奈地抱怨。“她又因为手术失败的缘故,不肯出门见客。连平时最爱的烹饪都不干了——害得我从英国那种地方回来,还得跟你一起吃西餐。”
“英国料理是出了名的难吃;也多亏了它不好吃,你才能保持这么苗条的身材。”紫瞳的语气里有点幸灾乐祸的感觉:“你妈妈可是有名的美食家兼烹饪家,乔松这个体育生都被她养得白白胖胖。不过自从那个失败的双眼皮手术以后,她就不肯下厨做饭,我们想打个牙祭都不知道该去哪儿了。”
“没有美食确实让人难以忍受。就算要减肥,我也不会节食!我妈妈那个沮丧的样子更让人担心——明天是周末,我打算去那家医美诊所,认真咨询一下解决方案,拖久了处理起来会更麻烦。”乔茵无奈地嚼完一大碗菜叶之后,用餐巾擦擦嘴。“好在这里的甜品不错,我心烦得很,要多补充点糖分才行。”
按照星象学的某种理论,也许是因为星盘里代表行动力的火星星座落在了十二宫中的双子座,乔茵的行动能力非常之强,向来可以做到说一不二、一丝不苟地完成目标和任务。第二天一大早,西子大街上的各家商店和美容机构才开始营业不久,乔茵就驱车来到了其母做手术的那家高级美容中心——这家美容院向来是走高端路线,装修风格也是参考18世纪的法国宫廷风。金碧辉煌的接待大厅像凡尔赛宫的镜厅一样巧妙地布置着许多精美边框的镜子;天花板正中的巨型水晶玻璃吊灯上垂下的水晶珠的数量足以让任何熟练的清洁工人望而生畏。
了解过乔茵的身份和来意之后,诊所前台的接待小姐马上毕恭毕敬地将她请进了一间同样装修豪华的宽大贵宾室,用英国骨瓷杯端上一杯蓝山咖啡后,低着头退出门外去了。乔茵母亲的主治医生程玉良几乎同时出现在了门口,他是这家诊所几位合伙人中所持股份最多的一个,同时也是最受名媛顾客信任和喜爱的医师——他是医科大学博士出身,理论知识过硬,手术技术也很不错。最重要的是他才三十几岁,长相英俊,又深谙爱美女性的心理,因此他的医美业务一直蒸蒸日上,直到遇上以乔林秀瑜为受害人之一的手术失败事故为止。
据乔茵观察,连续手术事故给这位明星医师原本饱满的自信心带来的打击无疑是致命的。这一行业的从业者们为了吸引客户,对自己的外表往往是极为讲究的,尤其是面见客户的时候,要有光鲜的名牌加身。据乔夫人先前所说:程玉良对衣着的讲究程度,跟同行们比起来,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一不及。
但在乔茵眼中,程玉良当天的穿着打扮,完全可以用不修边幅四个字来形容:虽然还是衬衫配西装,可颜色和款式都不相配,时尚男士常用的领带别针、袖扣、名牌皮带和手表等,更是一色全无。他神情慌乱、言辞闪烁,对皇朝集团时尚编辑、董事之女乔茵,只是毕恭毕敬地重复说着一些表示歉意的话。
“程医生,你的道歉我们不是不愿意接受。只不过我认为:现在更重要的是采取某些有效的补救措施,让我母亲的眼睛尽快恢复正常。”
“真抱歉,乔小姐。”程玉良用一块有点皱的手绢,擦了擦额头上不断流下的大滴汗珠,满面羞惭地解释。“我们医院已经尽全力在处理令堂大人的病例——其实您母亲的情况并不是个例,还有几位病人术后的情况也是如此。我们医院已经全体动员、全力以赴地想办法处理善后了,可惜暂时还没有什么有建设性的想法。”
“这种事情拖得越久越麻烦,不是吗?”乔茵反问道。“其实我也咨询过神经外科方面的专家——他说如果手术本身没有问题的话,有没有可能是面部神经受损,从而引起的双眼大小不一致?”
“神外的专家这么说吗?”程玉良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也许有这个可能性。不过我——我也不能确定,可以往这个方向考虑考虑。”
“用药物治疗,还是做手术,哪种方案比较理想呢?”
“手术?神经外科手术我们医院是做不了的。”
“这个自然是请神外的专家完成,我只是希望贵院能站在你们专业的角度,研究一下必要性和可行性。”看到对方失魂落魄的样子,乔茵感觉再跟他多说什么,也只是在浪费时间而已。她起身准备告辞。看到她要离开,程玉良却突然变得积极起来:他一边极力挽留乔茵再稍坐片刻;一边拼命按铃,唤来了刚才的接待处小姐。
对方慌慌张张地进门之后,程玉良就开始向其发难:“这杯blue mountain(蓝山)的咖啡豆是上个星期买的,怎么能拿这种东西招待乔小姐!?”
乔茵见他是因为咖啡这样的小事才挽留她,连忙说没有关系。可程玉良却十分坚持,要接待员去外面重新买咖啡,还亲手将新买的咖啡递到她手上——美其名曰是为了感谢她的理解和帮助,让她一定不要推辞。于是乔茵莫名其妙地举着一杯著名咖啡连锁店里买的美式摩卡咖啡,由一大群人前呼后拥、恭恭敬敬地送出了诊所门口。
坐在自己车里,乔茵越想越不对劲,不管这家网红连锁店的咖啡多受欢迎,终究只是服务于一般人的大路货而已,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现磨的进口蓝山咖啡高级;更何况还是用英国有名的德累斯顿瓷器端出来的,怎么看也比这个快餐店风格的塑料咖啡杯体面得多呀。“程玉良这家伙的神经没有出毛病吧,最后这一出换咖啡的大戏到底是要抬举还是贬低我啊?”乔茵满腹狐疑。
乔茵并不怎么爱喝咖啡。为了应付程玉良,她才随口说要喝美式摩卡;同时她也不想浪费东西,于是把杯子拿起来打算喝上几口。乔茵向来眼光锐利,塑料咖啡杯上的出品时间引起了她的注意——手表上显示的时间是上午11:00过几分,杯子上却用黑色马克笔赫然写着19:00。再仔细一看,那个阿拉伯数字9的上半部分好像是被人后面添加上去的,显得有点不太自然。
乔茵心想:程玉良最后的奇怪举动,难道就是为了塑料咖啡杯上的数字吗?这个19:00到底代表什么意思呢?她又想起两人在等这杯买来的咖啡时,程玉良所说的话:他喜欢收集古玉,好的玉对身体十分有益。
当时,乔茵认为他见自己戴着英国乔治时期蝴蝶结宝石金项链和ArtDeco古董钻石手表,才投其所好找话题硬聊的。现在看来,这些话也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了。行程满满的她来不及多想,发动车子向下一个目的地奔去。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也许正是因为她对漂亮商品的物质欲望和追求美丽外表的想法过于强烈,才会被卷入一系列剪不断、理还乱的谜题和麻烦中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