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破了,王楠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开完案情汇报会议后,他就晃晃悠悠地来到负一楼的法医办公室。
在他的记忆中,每次来法医办公室,几乎都会看到顾哲那忙碌的身影,今天也毫不例外。
“你还在忙啊,不回家吗?”
顾哲一回头,见王楠懒懒地靠在门边,满脸疲惫,神情显得很沮丧。他微微一笑:“怎么,案子破了,还陷在里面拔不出来?别太投入了,陷得太深对你不好。”
王楠并没有回答顾哲提出的问题,他一坐在顾哲身边空着的椅子上,同时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办公室后问:“你的小助手呢?怎么没见到他的影子?平时不老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你后面吗?”
“今天他休息。对了,安茹后来都承认了吗?”顾哲一边关上电脑,一边问。
“说实话,我真没有想到她这么快就承认了,我和老李带着传唤证去找她的时候,本来还以为会费一番周折,可没想到的是,她好像就在那里等我们一样。轮椅也不坐了,就像一场戏演完后演员要谢幕。到局里以后,她什么都说了。我们最初的推断没有错,一个因爱而生恨的女人。”
“我明白她的心情,自己最在乎的都没有了,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再去掩饰,哀莫大过于心死啊。楠哥,我相信她第一次是冲动杀人,安茹最初肯定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结局。可惜,就像我们平时撒谎一样,撒一个谎很容易,但却不会想到以后会不得不撒更多的谎来圆第一个谎,她陷入了一个永远都没有办法的怪圈。”
王楠趴在椅背上,看着顾哲,无奈地说:“你知道她最后提出了一个什么请求吗?她想见见自己的弟弟安再轩。她却没有好好问问自己,该不该为她弟弟如今的结局而负责。
所以说老弟,我有时候其实很羡慕你,虽然你经常面对的是死人,冷冰冰的死人,但是死人有时候却比活人好面对多了,因为他毕竟死了,思想就只会定格在一个地方,而活人就不一样了,我猜不透,就像安茹,她为了爱,为了一个男人,甘愿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真的是让人想不通啊!”
《人骨拼图》
骨头,是人身上最坚硬的组成部分。人活着的时候,它支撑着人类站立、行走和做各种动作,从而尽可能地让人们随心所欲地生活;而人死了,皮肤、皮下脂肪、肌纤维、肌腱……统统腐烂消失以后,尘归尘土归土,骨头却依旧会被保留下来,不管岁月如何变迁,它都会忠实地记录下人们一生的轨迹,甚至于包括人们是如何走向最终的死亡的。
只是有时候,在这种对死亡解读的特殊过程中,难免会产生一些让人难以想象的困难。在接近零度的室外气温下,顾哲双膝着地,在钟山公园的沙坑里已经跪了一个多钟头,刺骨的寒冷穿透他工作服下薄薄的羽绒衣,让他浑身哆嗦,牙齿不停地打战。
更糟糕的是,戴着乳胶手套的双手手指几乎僵硬,每一次触碰,对他来讲都是一次痛苦的经历,到最后仿佛眼前这十根手指都已经不再属于自己,根本就不听从命令,除了挥之不去的疼痛的感觉愈演愈烈。
从另一个方面来讲,顾哲却又很庆幸现在是一年之中最冷的冬天,因为每年只有到了这个时候,钟山公园的沙坑里才不会有小孩子过来玩耍,那么他们也就不会被眼前这一幅恐怖的场景所吓倒。
沙坑很大,长五十米,宽三十米,所用的沙子都是来自不远处的银湖,所以很干净、洁白。
但此刻被蓝白相间的警戒带所围起来的沙坑里,却出现了一块块灰白色的骨头,形状各异,长短不一,就像被人随意抛弃在里面的垃圾。
顾哲所要做的工作,就是趴在沙坑里,尽自己所能,像古代的淘金者那样把沙坑划分好区域,然后依次用筛网,一块块地小心翼翼地把这些东西筛拣出来,最后汇总到沙坑边早就铺好了的一张巨大的黑色塑料薄膜上。
最早出现在塑料薄膜上的是一段长约四十三厘米的完整人类股骨,老李想尽了办法,最后不得不用一根真正的猪骨头,才从一只激动过头的比特犬嘴里把它交换出来。
没人会把骨头朝干干净净的沙坑里扔,更别提这么大的骨头,所以当比特犬的主人见到自己爱犬嘴里的意外收获时,第一个念头就是马上打电话报警。
人体总共有两百零六块骨头,听上去是挺多的,可是像现在这样散落在一块三十米乘五十米的沙坑里,那就有点像天上的星星。
陈冰一边跺着脚,嘴里哈着气,一边不断地抱怨着:“这鬼天气,都冻死人了。啥时候才算是个完啊?”
顾哲挺了挺已经接近僵硬的腰板,皱眉问:“你那边数目是多少?”
“一百二十三。”
“颅骨还没找到,”顾哲郁闷地扫了一眼面前还有三分之一没动过的沙坑,“接着干吧,还早着呢。”
陈冰不吱声了。他很清楚人类颅骨是判定一个人具体身份的最重要的标志,哪怕这个人身上所有的骨头都找齐了,却唯独少了颅骨,那么就可以苛刻地说,除了知道这个人是男是女,年龄大概多少以外,别的都无从知晓,这对后面尸源的认定来说没有多大的意义。
天边渐渐地出现了夕阳,风也停了,但是寒冷的感觉却像针扎一样已经深入骨髓。
顾哲现在最渴望的就是一杯热乎乎的咖啡。他眼角的视线里沙坑边上出现了一双黑色皮靴,伴随而来的是一声响亮的喷嚏。
紧接着,王楠那被重度感冒几乎毁了的嗓音就在耳边嗡嗡响起:“还没有完工啊,我都快被冻死了,你是不是就这样打算干到天黑!”
顾哲疲惫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沙坑,心里不断地计算着数目:“快了,应该就差颅骨部分了。”
“你确定凶手把颅骨也扔在这儿了?”
顾哲皱起了眉:“即使没有,我也得把这整块沙坑都翻完。你去准备一下应急灯吧,以防万一,我也快了,还有一两个平方米。”他伸手指了指自己左手方向两米远的区域。
王楠咕哝了一句,转身走开了。在他看来,这里是法医的地盘,他犯不着和顾哲多计较什么,吩咐自己干这个干那个,那就乖乖地去做就是了。
很快,四架高高的应急灯就在沙坑边立起。当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在天边消失的时候,应急灯四束雪亮的灯光就把整个沙坑照得犹如白昼。
看着王楠对手下指手画脚的样子,顾哲只是淡淡地一笑。他手脚并用爬出沙坑,然后一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在他身后,沙坑里的每一寸空间几乎都被他翻遍了,不管是埋得深还是埋得浅,只要是类似于骨头的东西,都没有躲过他的眼睛。
骨头都找到了,但工作还远远没结束,顾哲深吸了口气,然后咬牙站起身,走到陈冰身边。
陈冰则一副半蹲半跪的姿势,正在那块巨大的黑色塑料薄膜上一块一块地按照人体骨骼的原本分布规则进行排列。他这么做是以防万一遗漏掉骨头,这可是法医工作中的大忌。因为漏掉的那块骨头很有可能就是破案的关键所在,所以,顾哲绝不容许这样的失误发生。
“是人骨吗?”王楠凑上前弯腰问道。
“没错。”这时候顾哲才感觉到自己讲话都有些困难,下巴变得僵硬而毫无知觉,他赶紧摘下右手的手套,用力地拍打着自己的脸和下巴,“可以确定是人骨头,那颜色和骨质纹路,不会错的。很快骨架就可以拼齐了。”
“那可以确定是刑事案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