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哲皱起了眉头,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紧紧地盯着面前埋头忙碌的陈冰;“这个我真不好说,因为光凭眼前这副骨架,我还看不出任何涉嫌刑事案件的迹象,等我回去借用仪器仔细查看后,才可以告诉你准确的结论。你知道,有很多伤口,光凭我们的肉眼是看不清楚的。”
正在这时,陈冰的一个举动吸引住了顾哲的目光,他赶紧叫住了陈冰,并且把刚才脱下的手套重新又戴了回去:“等等,把这两根肱骨递给我。”
陈冰感到有些诧异,因为他并没有把肱骨放错位置。他点点头,把骸骨上关节部位的左右两根肱骨转身递给了顾哲。
看着手中两根已经略微发黄的骨头,顾哲半天没吭声,他左右仔细对比着,然后拿出标尺,测量具体的数据,渐渐地,他双眉紧锁。
“怎么了,又有什么不对吗?”王楠很熟悉顾哲脸上的这副特殊表情,这意味着他发现了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实。
“楠哥,要是我没有看错的话,这两根肱骨分别属于两个不同的人!”
王楠眯起了双眼,他的目光在顾哲手中的肱骨和地上黑色塑料薄膜上的骸骨之间来回转了好几圈,这才懊丧地咕哝了一句:“别告诉我,这回我们碰上了现实版的‘人骨拼图’!”
顾哲用力地点点头:“不排除这个可能,我相信自己的判断。但是至于是不是刑事案,我们还得进一步检验骨头上的伤痕后,才告诉你。”
“该死!”王楠狠狠地咒骂了一句,转身就向沙坑边停着的警车快步走去,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大声嚷嚷,“赶紧回去吧,我等你们法医的报告!动作麻利点!”
如果说骨头真的能够说话,那么顾哲现在至少就不会感觉这么烦恼,面对着不锈钢解剖台上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骨架,他已经静静地在工作椅上坐了很久。
自己虽然不是医生,却也是一个学医的人,工作这么多年以来,除了自己的导师外,顾哲还很少这么佩服一个人精湛的技艺,尽管这个人所处的立场很有可能就在自己的对立面。
“顾法医,这是刚刚送来的骨架表面微痕迹检验报告。”陈冰推门走了进来,他把薄薄的两页报告纸放到了顾哲的手里。
“这么快?”顾哲有些诧异,要是放在平时,证物微痕迹检验报告至少要六个小时才会出得来,他一边翻看一边问。
陈冰不由得苦笑:“我们当然没有这么大的面子,但是如果我说再拖下去的话,等会儿就得王队亲自来拿,那速度就立刻两样了。现在整个局里,只要一提到王队,干活速度至少快三倍啊!”
“我的效率有这么高吗?”王楠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解剖室的门口。他调侃地说道,伸手拽下一件一次性手术服,草草套在身上。也懒得在腰间系上扣子,转身就问顾哲,“情况怎么样?楼上高局那边还等着我汇报呢。”
顾哲合上报告,随手放到了身后的工作台上,然后站起身,来到解剖台边,“到现在为止,我可以肯定这是非正常死亡案件,那是因为所有尸骨的表面都没有防腐剂的残留物,因为骨架如果是来自于医学院或者医疗机构的标本室,为了防止骨架腐化,他们都会经过预先的防腐处理。
在这具骨架上,我只看到了一些普通的寄生虫和风雨侵蚀过的痕迹,估计是在野外暴露过,我找不到尸体被掩埋过的迹象。而至于这副骨架所涉及的死者的具体数目,应该是五具。”
“为什么这么说?不就只有一具骨架吗?难道还牵涉进了五起凶杀案?”王楠有点糊涂了。
“不能说是‘凶杀案’,至少目前不能。我为什么说他们是非正常死亡,你看,”说着顾哲伸手把骨架的头骨部分轻轻向上挪了挪,
“这是第一具,根据眉间距离和颧骨高大,颅骨面粗糙,眉弓突出,鼻骨宽大,还有牙齿磨损程度等一系列证据来判断,死者为成年男性,死亡时间是在20世纪80年代前后,不会超过二十年,死因可以定为枪杀。
明显标志就是枕骨顶端的这个洞口,直径为7.71毫米,我询问过局里枪械科的人,这种创面直径应该是五四式手枪所造成的,明显的贯通伤,而我把嵌在前额骨上的一小块弹头碎片也取出来了,正在申请做进一步的枪弹实验来验证凶器。”
“慢着,我怎么觉得这个射击的方式有些像是处决死刑犯的角度?”说着王楠做了一个拿枪朝下射击的手势,“死刑犯一般都是跪着的,这个角度和它比起来,有些相似。”
顾哲耸耸肩,“这个我不清楚,那要你调查了,我只是就事论事。”
接下来,顾哲又把左边锁骨移动直到指骨部分小心翼翼地从躯干部位移开几厘米,同样把右边的从锁骨开始的部分骨头也移开了相差不多的距离,然后他站直身体,神情严肃地说:
“我刚才移动的是另外两具,受害者分别为成年男性和成年女性,左面的肱骨骨质较重,骨面粗糙,长度超过四十厘米,可以断定为成年男性;相对应的就是女性,因为她的骨质明显较轻,骨面光滑,尤其是掌骨部位,明显比左边的成年男性小。说她是成年女性,因为她的锁骨内切面已经愈合,年龄至少是在二十二周岁。”
“那死亡时间呢?”
“三十六个月左右,不会超过三年。”
王楠的眼睛睁大了:“你忘了告诉我这两名受害者的具体死因。”
顾哲叹了口气,摇摇头,“我只能说女性的耻骨和桡骨上有螺旋形骨折愈合的痕迹,别的我就不知道了,光凭这几块骨头,我没办法知道具体死因。”
“螺旋形骨折?听上去怎么这么熟悉?”王楠皱眉,忍不住咕哝了一句。
“你该不会说是上周要我去鉴定伤情的那场家暴吧?”顾哲撇了撇嘴,“你记性真好,那个女的受害者的手臂上的伤和她的伤口是差不多的,都是外力强行反方向扭转而造成的。女性的骨质比较轻,所以即使愈合了,也很容易会有这样的伤痕留下。”
王楠点点头,发愁地望着解剖台正中央还剩下的躯干部位和下肢:“那剩下的呢?”
“和你所想的差不多,躯干部位属于一个成年女性,因为盆腔宽大,耻骨角度为一百度左右,根据盆腔壁偏厚判断,该死者应该有过生育史。至于死亡时间,应该是在五年前左右。”
顾哲又转到了解剖台的另一头,伸手指着下肢部位剩下的骨头,说,“两副腿骨是属于同一个男性,成年人,死亡时间不会超过十年。我测量过,腓骨和胫骨为四十二厘米,那么,死者身高应该为一米七八左右。”
“完了?”王楠半晌才回过神来,“就这些线索?还有呢?你怎么不继续说下去?”
“我都说完了呀。”顾哲哭笑不得地看着王楠,“我知道的都在这里了。对了,如果说还有的话,那就是干这事儿的人精通解剖学!因为要是他不懂解剖学,或者对这一行只是略知皮毛的话,是绝对不可能拼出这么一副几乎完美无缺的骨架。
楠哥,五具骨架被他拼成了一个人,并且没有丝毫差错,他太精于此道了!”
王楠冷冷地打断了顾哲的话:“没错,一幅完美无缺的‘人骨拼图’!你确定这是五个人?我记得刚才你说的是三个成年男性和两个成年女性,有没有可能缩小一点范围?”
顾哲摇摇头:“我已经比对过了,骨横切面的纹路、密度都不一样,所以属于同一个人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还有二十分钟,我就可以拿到初步DNA报告,那时候就可以更进一步证明我的结论了。
楠哥,我只是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把这些骨头混在一起放在这么个地方。他到底想干什么?”
王楠没有回答,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扒下了身上的一次性手术服,扔进屋角的回收桶,然后转身快步走出了解剖室。
“这些人,最长的死了有二十多年,最短的也有将近三年的时间,这叫我们上哪儿去确定尸源?”不知道谁小声咕哝了一句,顿时打破了会议室里已经持续了将近半个多小时的安静。
王楠不喜欢这样的安静,尽管有时候满满一屋子的人同时七嘴八舌会让他几乎崩溃,一场案情分析会议开下来,他的嗓子都几乎快要喊哑了,但私底下王楠却很高兴,因为这就意味着案子本身还是有希望的,他所要做的就是从一团乱麻般的线索堆中好好地整理一下,抽出那至关重要的一条来,然后顺藤摸瓜好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