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冬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不请自来,将皇宫粉刷成白茫茫的世界,原本碧瓦朱甍的屋檐上盖着厚厚的一层酥被。
伊娜穿着娘娘们送的狐狸毛领的新袄,立在彩衣宫雕花窗格前,望着那鹅毛大雪如柳絮一般飘飘洒洒,从灰蒙蒙的苍穹吹泄而下。
“伊娜,伊娜。”翠柳抱着刚剪的红梅花枝从外披雪进来,朵朵雪花落在她的发髻上,如戴了一层薄纱。
梅花枝上娇艳的花朵和含苞待放的骨朵儿错落交叠,大半红梅里夹着几支黄色腊梅,煞是好看,梅花枝占了翠柳大半个怀抱,她歪着脑袋,对迎来的伊娜兴奋道:“瞧这花儿,可是漂亮,今日我见淑妃娘娘宫里的碧玉她们到御花园里的梅园剪了好多梅花,我要了些回来,插在花瓶里,养养我们娘娘的眼。”
伊娜从她手里分了些花枝出来,让她能看到路,笑道:“这些梅花真是漂亮,怕是要个好瓶子才衬托得起。”她将梅枝一支一支捋顺开来。
翠柳见那娇艳欲滴的腊梅衬映着伊娜绝丽的面孔,真有人比花娇的美艳,不禁看得呆了。
黄鹂从内堂出来,奚落翠柳道:“你这小蹄子,我们都知道娘娘素来不爱这些花花草草,怕是你自己眼馋,要养自己的眼罢。”
翠柳回过神来瞪她一眼,鼓着腮帮子道:“有本事,你别瞧,敢瞧我的梅花,我挖了你的眼珠子。”说完往里走,准备寻个趁手的花瓶来。
秋雪咯咯笑着从里面迎面出来,对伊娜道:“这蹄子,只怕是这遭冤枉了,要瞧梅花,去御花园就是了,听今早孙公公来宣,皇上要在御花园的梅园里办梅花诗会,只怕到时候那场景会盛况空前。”她将自己额前的细发往边上捋了捋,又道:“伊娜,我们去求娘娘带我们去吧,往年,皇上办什么诗会啊,酒会啊,娘娘就不喜凑热闹,推掉了,让我们好是遗憾。”她拉着伊娜的袖子央求道:“这次你去同娘娘讲,说不准娘娘就同意去了。”
见秋雪眼眸熠熠生辉,期盼瞧着自己,伊娜疑惑问她:“真的?”
秋雪拖着她往内堂走,兴致勃勃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拜托了,伊娜。”
伊娜莞尔一笑:“那好。”便被秋雪推着往德妃娘娘歇息的内堂走。
两人穿过正堂,见里面空无一人,秋雪抱怨道:“不知这些小蹄子又跑到哪里去偷懒去了?”正往内堂走,伊娜敏锐听到德妃娘娘细细的声音道:“你且回去同瑾儿讲,让他尽管放心,人在我彩衣宫,必然保她安然无恙。。。。。。”
伊娜顿住脚步,秋雪见她骤然停住脚步,诧疑道:“怎么了?你该不是要反悔?”
话语方落,就见一个宫女模样的女子低垂着头,匆匆从内堂出来,风一般和伊娜擦肩而过。秋雪推着伊娜道:“快去,娘娘这会儿不忙。”
伊娜微微一笑:“我去便是了”
德妃娘娘正拿起一本剑谱,见二人进来,卷起谱书搁在案上,笑问:“这是作甚?秋雪,你这小蹄子,又想去哪里野?”
“娘娘,伊娜想去梅花诗会,你就带我们去嘛,你瞧其它宫的宫女,每次随主子去参加诗会啊酒会啊,都学了好多东西回来,娘娘,你不会想让我们做个井底之蛙吧?”
“好一张巧舌如簧的巧嘴,明日里我就将你送到彩云宫去,让你和淑妃做一对主仆,那样才是新鲜。”德妃怪嗔道。
秋雪一把抱住德妃的袖子,撒娇:“娘娘才舍不得我呢,真是伊娜想去,不然娘娘问她。”
见秋雪不断对自己挤眉弄眼,伊娜僵着脖子干笑:“娘娘,我们去瞧瞧也无妨,如果娘娘实在不喜欢,我们去去便回来罢。”自己当然是想去的,如此大的盛会,安图原必然也会来参加,到时寻个时机,问问他城外的暗线联系地如何了,也能将四公主和幕栾的事知会他一声。
“罢,去罢”德妃叹息一声:“你们这些不省事的小蹄子,这大冬天的,在暖和的屋子待不住,偏要去受那天寒地冻的苦。”
秋雪欢喜道:“我去彩云宫和彩月宫问问碧玉和长莺,瞧瞧淑妃娘娘和贤妃娘娘去不去,到时一道,热热闹闹地去。”说完,不等德妃娘娘吩咐,便雀跃奔出中堂去。
德妃娘娘示意伊娜坐下,伊娜道:“娘娘,规矩不可坏,我还是站着吧。”
“随你罢,我彩衣宫没有那么多规矩。”抬眼睨了伊娜一眼,问道:“在彩衣宫可还住得习惯?”
“彩衣宫很好,娘娘待我这般,伊娜心里感激,黄鹂和秋雪她们待我如亲姐妹,我无以为报,对娘娘的救命之恩,伊娜更是心中有愧,如若娘娘有伊娜能效劳的地方,尽管吩咐。”伊娜跪在地上,行了一个大大的拜礼。
德妃娘娘扶起她道:“我在这宫里,倒是没什么需要你效劳的,如若你真要报答我,就请答应我,如若日后,你和瑾儿之间有了生死抉择”她停下话语,直直瞧着伊娜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且记,一定要护他性命。”
“娘娘”伊娜讶然,她和李瑾注定是对立的,怎么去护他性命?
她的使命是护安图原的周全!
她坚决摇摇头,欲再次跪下。
“答应我”德妃娘娘坚持道,双手在伊娜的肩膀上用力,直直盯着她的眼睛,不让她跪下去。
伊娜感觉到自己的肩膀快被捏碎,但做不到的事,她从来不会去承诺,她坚毅地摇摇头。
气氛陡然紧张,德妃目露狠光。
“答应我”德妃娘娘臂力加大,呵斥道。
伊娜心中惊愕,肩膀的骨头如要碎裂一般,她贝齿紧咬,仍旧坚持摇头,她办不到!她是兰国人,纵然德妃对她有救命之恩,可是她也不能背叛兰国,背叛安图原!
德妃骤然发力,伊娜双肩陡然如扛了千斤一般,她不能反抗,只能任由德妃将她压到跪下,膝盖陷进地板里。
“你是瑾儿的妾,你为何办不到?”德妃是心疼,是愤怒,是惊讶,是责怪,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这般生气,她明明是喜欢伊娜的,可此时却很讨厌她的固执和坚持。
嫁夫随夫,这不是她该有的本分吗?
如若伊娜这点要求都做不到,岂不是在瑾儿身边养了匹狼!
“娘娘”黄鹂惊慌失措进来,方才听到德妃一声喊,知道出了事,进来瞧见伊娜被德妃按在地上,紧忙问:“娘娘,出什么事了?”
德妃对黄鹂的话恍若未闻,似乎太累,她放开伊娜,坐到凳子上,半响缓缓道:“我退一步,不要你发誓护他周全,但你要发誓,你日后断然不可亲手伤他!”说完这句,她的手放在剑柄上,似乎这已是她最低要求,如若伊娜不答应,她会立马抽剑劈了她。
见德妃目光里蕴藏着杀气,伊娜斟酌‘不可亲手伤他’这句话的含义,如若真到了那一天,自己不伤他,自有师傅和安图原,还有两万兰国子民,自己伤不伤他有何干系。只是不知这德妃和李瑾到底是什么关系,这般护他?
见伊娜跪在地上迟迟不应,德妃娘娘的剑已滑出剑鞘数寸,冒着隐隐寒光。黄鹂心中焦急,一想到伊娜被德妃砍得血溅三尺的画面,心中恐慌,大喊:“伊娜,你快答应娘娘。”
“伊娜谨遵娘娘教诲。”
“好”德妃娘娘中气十足的一个好字,如穿云破日一般,打散彩衣宫里每一个人面上的阴霾,德妃娘娘将剑送回剑鞘里,道:“明日里,有那些小蹄子想去梅花诗会的?都报上名来,我带你们去。”
躲在外堂里的宫女们涌进来,小心翼翼问:“娘娘真要带我们去?”
“不想去就作罢。”德妃淡淡道。
一众人心急难耐,急忙道:“要去,要去。”几个宫女拉起伊娜,抱住一团开心地蹦蹦跳跳,如三岁孩童一般:“太好了,可以去梅花诗会了。”
“太好了”
“穿什么衣衫去?”
“会不会有好多好吃的?”
“啊呀,伊娜,你说哪”
“嗯”
“我们要去参加梅花诗会了。。。。。。。”
恍然如梦,肩膀上蚀骨的疼痛昭示一切的真实,伊娜咬咬牙,得早日出宫,都说君心难测,其实这宫里的人心都变幻莫测,安图原还等着自己保护,断不能白白折在这后宫里。
待到梅花诗会那日,晨时,只见小雪纷纷,倒是天公作美,到了卯时,天空也润朗起来,偶尔飘来小朵雪花,落在发髻骤然不见。
秋雪已是急不可耐,将众人一一唤起来,黄鹂睡眼朦胧出了房门问:“什么时辰?你便开始吵嚷。”
西岭打着哈欠,捂着嘴迷迷瞪瞪从房里出来,嘀咕道:“秋雪那蹄子,昨晚兴奋地一夜不眠,闹腾地我呀。。。。。。”说着又接连打了两个哈欠,摆手直到:“不行了,不行了,我得回榻上先补个眠。”见有人从房门前过,直接说:“让她们早膳不用叫我,我先去睡会儿。”
伊娜抿抿唇,道了句好。
这彩衣宫里的主子宫女都是随便惯了,平日里也没那么多礼节,德妃娘娘似乎将黄鹂她们当成家人一般,由着她们纵情自由,没事不用刻意去请安,自己做好自己分内的事,谁也不怪谁,压着谁。
秋雪将所有房门敲了个遍,才蹑手蹑脚往德妃娘娘寝宫里去。
用过早膳,各自打扮一番,黄鹂抱出几件毛边连帽大氅来,给德妃娘娘穿了件绛紫的,给伊娜一件鹅黄的,又和秋雪跟自己留了件暗红色和墨绿色的大氅。
伊娜将那大氅穿在身,戴上氅帽,鹅黄色的大氅让她本就白皙的肌肤如凝脂一般无暇。
秋雪啧啧称奇道:“这黄色真趁你。”瞧了瞧自己,又叹息道:“精心弄了这许久的发髻,这氅帽一戴,全给掩盖了去,今日,我是打定主意,不管多冷也不戴帽子。
德妃娘娘笑道:“你这小蹄子,也不怕被冻死。”
闻言,挤在堂前檐下的众人笑成一片,一番收拾,已是辰时。
伊娜正给黄鹂戴帽子时,就见一个小宫女端着一个托盘上来,对她柔声道:“姑娘,这是德妃娘娘送给你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