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玉泉山，因为地处北方，花草长得相对慢些，可依然还是郁郁葱葱的一片。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站在高处，姬小小有些狐疑地看着月希存，不知道她这二师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们所站的地方，是玉泉山的高地，往下看，便是一处山谷。
“你看这山谷的形状。”月希存指着下方，硕大的山谷。
那山谷，只有一个入口，进去以后，必须原路返回，不然就会被困死在里面。
“师兄，你有什么好主意？”姬小小看着他，心中隐隐有了一些猜测。
“我想引闪电鼠到这里来，这里完全没有吃的，闪电鼠不会爬山谷峭壁，只要在外面让凤凰守卫，不出五日，它们就会被全部饿死，到时候，要取苦胆，轻而易举。”
姬小小皱了一下眉头：“可我们现在还没有安澜的消息。”
“你不是想将东珏变成一座空城吗？”月希存定定地看着她，“你下的命令，我听说了，既然安澜负责守护东珏城，自然不会放那些百姓不管，不然，一座空城，对他来说，再守护，也没有意义。”
姬小小叹口气：“二师兄，你总是能一眼看穿我的想法。”
说到这里，她又是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腹，又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月希存盯着她的肚子，“这世上的事，有因便有果，你怕你今日种下因，明日的果，会报应在孩子身上，是不是？”
姬小小点点头：“我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周易八卦，我们都是从小跟着师父学的，我学的虽然不如你精通，可也知道，杀孽太多，终究会有报应的。”
“这就是当初，虽然你心中有疑惑，却还是决定跟安澜进城的原因，是吧？”月希存也叹气，“当初我不阻拦，也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可世上的事，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姬小小看看那一片山谷：“我不怕报应，既然出来打仗，就想过要杀人无数，可我怕我的造的杀孽，会报应到孩子头上。”
“其实，你应该这样想。”月希存冲她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你若能统一这天下，对黎明苍生来说，也是大功一件。即使为此造了杀孽，上天有眼，功过相抵，也不会怪罪于你的。”
“二师兄，你不用劝我了。”姬小小挥挥手，看着有些错愕的月希存，“事情已经到了今天这一步，我是不会退缩的，真的有报应，我会让上苍全部报应在我身上，拼死也会保住我肚子的孩子。”
月希存这才放心下来：“放心吧，这主意是我出的，真有报应，也会报应在二师兄身上，和我这小外甥，一点关系都没有。”
两人且说且行，虽然语气尽量轻松，可心情，却越发沉重了。
点苍山的人，对生命有一种近乎淡漠的心理，可精通算命之术的他们，也清楚，若是亲手造下太多杀孽，迟早，还是会有报应出现的。
这是天道循环，因果报应，谁也逃不掉。
在姬小小下令大屠杀的第二天，安澜出现在东珏城下。
她和月希存料想的差不多，晋国人少动物多，东珏城更是这样。
守军就是城内百姓之中的一部分，其他的，就靠安澜手中的几千只闪电鼠守护。
这一次，他们是早就得到了消息，因为嘉南城一战，晋国知道了有凤凰的存在，所以防着这一点，所以定下一计，为的就是重创魏军。
因为魏王之前有贤名在外，所以他们觉得魏军不会破坏自己立下的规矩，倒没想到姬小小行事作风忽然来了个大逆转，完全不符合魏军仁义的风格，让他们有些措手不及。
对于东珏城内的晋国子民，安澜是不可能不管的，所以他只好回来了。
然后守城的魏国士兵告诉他，元帅去了玉泉山采草药，让他改日再来谈判。
安澜听完以后，却是大喜。
若是只有姬小小一个人，或者带着几个人在玉泉山上，此刻便是偷袭的好时机。
毕竟，她招来凤凰也要时间，说不定能趁这间隙杀了她，乱了魏军的军心。
想到这里，安澜再不犹豫，赶紧往玉泉山方向赶去了。
就在他离开不久，两只神鸟从东珏上空升起，带着一股风，缓缓朝着玉泉山方向前行。
动物对人的气味是很敏感的，安澜带着闪电鼠，循着气息寻找姬小小的踪迹，很快便有了线索。
带着三四个随从，正弯腰辨识草药的那个女子，不是魏军征西大元帅姬小小是谁？
闪电鼠迅猛地攻击，姬小小回头，倒不见惊慌，可她身边的随从却吓得慌不择路。
用轻功推开，姬小小瞪着安澜道：“你小小年纪，居然言而无信！”
安澜笑起来：“那是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姬小小边退，便打出一掌，一只闪电鼠应声而倒，没了气息。
这下惹怒了安澜，他视这些闪电鼠为至宝，死了任何一只都会让他心疼。当下，不管不顾，直接挥手，让身边的闪电鼠急速前进。
姬小小轻功好，几个纵身自然还追不上，她身边的那个几个随从可没这么幸运的，只一刻，已经被咬死了两个。
“追上去！”安澜像猴子一样，在几棵大树上，用藤蔓荡来荡去，指挥着群鼠。
姬小小从怀里拿出一根类似竹节的东西，刚想打开，却因为一慌神，而掉到了地上。
“快，她要招凤凰来，别给她机会！”安澜看清楚，那是用来发信号弹的，赶紧指挥两只闪电鼠捡了过来，然后有些得意地看着姬小小，“现在，我看你用什么来救命。”
姬小小满脸惊慌地急速往前跑，安澜让闪电鼠拼命地追，可似乎总是就差那么一点点，追不上，甚至有一次，带头的闪电鼠已经咬下了姬小小衣摆，却无法伤到她。
追了一段路，前面忽然已经是峭壁，姬小小无路可逃了。
“逃不掉了，乖乖让我的朋友美食一顿吧！”安澜看上去尚显稚嫩的脸，忽地变得残忍而狰狞。
姬小小忽地冲着他一笑：“你会使诈，难道我不会吗？”
话音刚落，在安澜还来不及反应之前，一只彩色的大鸟忽地俯冲下来，爪子准确地抓住姬小小的衣领，将她提到了半空之中。
于此同时，在几千只闪电鼠的身后，一只火红的大鸟，口中喷射出浓烈的火焰，将后面一段路形成了一条火路。
“你……”安澜看着眼前的火，生生将他和那些闪电鼠阻隔开来，顿时又急又怒。
他的身后，忽地响起一片喧哗声，一个穿着月白色衣衫的年轻男子，带着二三百士兵，出现在他身后。俊朗的面目，带着温柔的笑意，看着他：“安城主，束手就擒吧！”
这两日，月希存终于想起这位少年的来历。
他是东珏城的城主，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因为天生一张娃娃脸，让人感觉，他不过十五六岁罢了。
这厮极会利用这一点，来迷惑别人。
难怪姬小小上当了，月希存看到他的时候，一时也被迷惑了，没往那上面想。
“月国师，看起来，你对晋国真的不熟悉。”安澜此刻不见了惊慌，倒是安定了下来，“也还好，你不熟悉！”
“我想，现在还来得及。”月希存一挥手，身后的士兵上前，将安澜团团围住，“安城主，是要我亲自动手，还是你自己来？”
安澜怒道：“你以为那点火，可以困住我的朋友吗？”
“那么，加上它呢？”姬小小乘坐着阿彩缓缓而下，拍拍它的背，很快，它也加入了和小黑一起喷火的行列。
“你们……”安澜怒视着眼前两个人，“月希存，你居然勾结他国人，背叛自己的祖国！”
“晋国给了什么好处吗？”月希存懒得和他理会，一个箭步上去，已经抓住了安澜的背。
别看他平时温文尔雅，及时的动手，一般只用笛子和古琴来发出音刃，可若是真的出手，还没有几个可以逃出他的手掌心的。
“我不服，你们使诈！”安澜挣扎着大叫。
姬小小笑起来：“这孩子真好玩，自己可以使诈，别人却不可以，师父告诉我一句话，叫愿赌服输，看起来，你输不起，以后就不用输了吧！”
说完，她挥挥手：“砍了！”
“贱女人，有本事，你就放了我，我还有更厉害的朋友，比你的凤凰都要强，看你有没有胆量应我这挑战！”安澜狂叫起来。
姬小小摇摇头：“斩草不除根这种事情，我以后再也不会做了，所以，你的激将法就省省吧！”
月希存看安澜还要叫，索性走上前，捏住他的脖子，只听得“咔嚓”一声，对方一滴血都没有流，就已经断了气。
即使杀人，他也杀得如此安静。
“让将士们将准备好的柴草都堆到谷口，派人看守着，五日之后，我们来取苦胆。”姬小小转头，看着眼前熊熊的大火，“阿彩和小黑守在这里。”
凤凰虽然是神鸟，可能力也有限，火势虽然大，可喷久了，终究会力竭的，不如换了这里的柴草来烧，也算是替它们保存了体力。
毕竟，前方的路漫漫，要用到它们的地方还有很多。
走的时候，姬小小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在山谷之中乱窜的闪电鼠，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她何时，变得如此多收善感了？
果然女人一旦做了母亲，考虑的事情，便会多了起来。
抬头间，她忽地想起，自己的母亲，又是谁呢，是谁把她带到这个世上来的呢？
作为母亲，不会轻易抛弃自己的孩子吧？
这是她怀了这个孩子以后，得出的结论，所以她想，或者，当年她的父母，是有苦衷的。
可师父不是精通周易八卦吗，怎么他就没算出来，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还是她的父母太渺小了，渺小到师父从苍茫的天地之间，都无法寻找到？
“小小，该回营了。”月希存提醒她，“想什么呢？”
“哦，没事。”姬小小摇摇头，“我只是想起师父了，他说会来助我一臂之力，结果到现在也没人影。”
月希存想了想：“师父个性虽然好玩，不过大事他应该是不会拿来玩的，他不出现，应该是时机还没到。”
姬小小点点头，发现月希存早准备好了轿子，抬她下山。
“二师兄，我刚才这么长路都跑了，还在乎下山这点路，你太小心了。”她失笑，不过有个兄长在身边照顾，感觉还是心里暖暖的。
“若不是你一再要求，我才不会让你跑。”月希存瞪她一眼，随即悠悠一叹，“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
姬小小一愣，不过很快反应过来：“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但是现在不是时候，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不是把我召回去，就是自己御驾亲征赶过来，这两种情况，我都不想看到。”
“可他有权力知道。”
姬小小笑起来：“二师兄，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他知道了，我身边就会多一个人照顾，可现在形势那么好，我不能放手。”
五日后，和他们所料的一样，三千只闪电鼠饿死在玉泉山山谷之中，由点苍山前来的一千医疗队的帮忙，姬小小他们剖出了这三千只闪电鼠的苦胆。
剧毒的苦胆，经过特殊药物的中和，给染病的将士们喝下，不出三日便已经痊愈。
与此同时，东珏城，却几乎已经成了一座空城。
魏国征西元帅的铁血手腕，和嗜血残忍，顿时传遍了四国。
人们传言，这个身为魏国贵妃的女子，正是用这种彪悍的手段，让他们的国君都为之臣服，以至于将兵权拱手相让。
母老虎，母夜叉，等名字不胫而走。
而玄墨，则被传成了妻管严般的人物。
在这些传说中，一个绰号，响亮而易读——悍妃，这两个字，很快传遍了整个银扇大陆，四国臣民，争相传告，褒贬不一。
而当这些传言喧嚣尘上的时候，姬小小带领的军队，已经走过了玉泉山一半的路程。
已经五月底，天气越发炎热，而她肚子里的那块肉，也快四个月大了。
和她的计划有些相左，因为在东珏城停留了半个月的光景，让他们无法在六月之前打下玉泉山脉沿途的城镇。
而由于有了威名在外，加上凤凰的帮助，晋国这个以驯兽出名的国家，完全抵挡不住两只神鸟的召唤，所有的珍禽猛兽，到了阿彩和小黑面前，都真正是做了“鸟兽散”。
衣衫越来越薄，肚子却慢慢有些显露了出来。
姬小小不敢用东西束缚肚子，只好用纱布将腰围裹了起来，这样看上去，人家只会觉得她身子好像壮了一些，少了一些女人的曲线。
不过军装原本就不是为了显露什么曲线而设计的，加上平时她都披着披风，倒是也没什么人发现她的异样。
也因为东珏一战，很多州郡都怕了这位女元帅，怕耍手段招来和东珏一样的命运，有些州郡，听到魏军到了，就直接开门投降了，一下子，他们少了不少麻烦。
而此刻，绀青沙漠也传来捷报，金矛王爷的军队，已经快要走出沙漠，到达绀青城了。
这般振奋人心，让将士们的士气增长了不少。
“小小，前面是雨雾森林，过了那里，再前行三千里，就出晋国边境了。到时候，我们只要往南，就可以和金矛王爷他们对晋国的京都形成合围的势头，晋国就是我们囊中之物了。”月希存指着军事地图，依然是挂着温柔的笑意，分析着目前的战事。
好像，他们在攻打的，不是他的祖国，而是别人的。
“雨雾森林？”姬小小不大了解这边的地形，不过看月希存脸色忽地有些不好，忙问，“有什么不妥吗？”
月希存点点头：“这雨雾森林，是晋国有名的死亡之林，据说进去的人，没有人出来过。”
姬小小皱了眉头：“可有其他的路？”
“有。”月希存点点头，“从东珏城返回，从绀青沙漠走，或者从嘉南城硬打过去，面对晋国所有的强兵和猛兽。”
如此一来，虽然还是有可能占据晋国京都，可西南一半国土，却没那么容易夺得，从中心开始收复城市，路线很散，不若两边合围来得快。
姬小小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腹：“我可以等得，可是我怕……他等不得了。”
“可是小小……”
“不怕。”姬小小咬咬牙，“你们晋国人不是还说，东珏是座永远无法攻克的城池吗，可我们还是拿下了它，不是吗？”
月希存知道再劝无用，只好叹口气：“我去做准备！”
小小的性子一直都是如此倔强，她决定的事情，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或者，他是不是该当回小人，偷偷地通风报信一下？
可这样一来，小小估计要和他这个二师兄绝交了。
雨雾森林，他心中也没什么底。
不过算了一卦，卦象还算平和，有惊无险，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惊”，可别惊着他的小外甥就好了。
月希存先联络了点苍山的那支奇兵，让他们择一千人作为先锋，前去探路。
有了上次闪电鼠的教训，现在他们派探子，不再是十个二十个，而是直接五百个起。
想想那一次，如果不是有一个探子逃回来了，他们可能还要损失更多的弟兄。五百个人，存活的几率也是比较大啊。
至于因果报应，月希存还没有算到。
他的算命之术是四个师兄妹中最好的，鲜少有他算不出来的东西。
那么，是不是，因为小小心本善，所以老天放过她了呢？
月希存想起那日火烧闪电鼠之后，姬小小回营，大半天只说了一句话：“把那两个被闪电鼠咬死的侍卫，厚葬了吧！”
